傍晚,溫辭來家裡吃飯。飯桌上聊起溫爾工作,溫辭問了一句:“你最近,是不是沒去過去淩瑞那邊了?”
她夾菜的動作停了停,語氣平淡:“我在忙你給我的快銷項目春季新款,和淩瑞不是合作的項目當然不會去淩瑞。。”
“你打算等他開口?”溫辭看她。
她搖頭,語氣很笃定:“他不會開口的。”
“哈?”
她放下筷子,擦了擦手指上的油漬,說:“我其實想了很久。小時候,确實是我一直跟在他屁股後面叫哥哥。但長大之後,也沒把他當過哥哥。我很清楚,他跟你對我不一樣,但他似乎覺得是我誤解了。”
“他找借口,怕拖累你。”溫辭一針見血。他早就知道謝丞禮喜歡自己妹妹,溫爾的成人禮上,他提前三個多月在溫辭身邊旁敲側擊打聽溫爾的喜好,最後似乎是定了一條紅寶石項鍊。隻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沒送。
“嗯。”她點頭,“所以我就先把自己的事忙明白,争取給你的季度财報添上濃墨重彩得一筆。”
“那你現在的狀态代表什麼?”
溫爾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代表我在等他過完自己那道坎。”
“等他過來後呢?”
“那就皆大歡喜。”她笑了笑,“過不來……我也不會怪他。”
飯後她收拾碗筷時,從廚房窗戶望出去,天已經全黑了。她把剩下的抹茶粉收進罐裡,封口時手指沾了一點,她低頭舔了舔。味道有點澀。像是出國前那個她一直藏着沒能開口的夜晚。
她很小的時候聽媽媽說過一句話,人最難回報的,是無條件。可她做了那麼多才不是無條件,她沒那麼偉大,她想要喜歡人的愛。
但謝丞禮的無條件,她好像有點無法回報。資源的傾斜,工作的指引,還有為了讓她自由的沉默。
所以她才不逼他了,要不,顯得她不懂事似的。
那天晚上她沒開燈。坐在書桌前,把所有設計圖的邊角剪整,剩下最後一張,剪錯了。她拿膠帶粘回去,一次沒粘好,貼得歪歪斜斜,像兩個人之間總也修不齊的那道縫。
出院後一周,謝丞禮沒有再提過溫爾。她的離開,像從他生活裡被拿走了一支無關緊要的簽字筆。
白天處理事務照舊,郵件回得幹脆、會議照開不誤,沒人看出有什麼不同。甚至連江嶼和秘書辦閑聊時都悄悄說“比剛住院前工作效率還高”。
隻有他自己知道,夜裡關燈之後,他有多少次坐在床頭,盯着天花闆一動不動。
他有點想溫爾。
在醫院見面後第十九天下午,溫辭來淩瑞談合資項目。
兩個人在會議室裡談了整整兩個小時。謝丞禮神情一貫冷靜,聲音克制,每一項細節都過得極嚴。談完後,溫辭沒急着離開。
他随手把文件夾收進包裡,像是無意地說了句:“你最近沒和溫爾聯系啊。”
謝丞禮合上筆蓋:“怎麼了?”
“沒怎麼,”溫辭語氣很淡,“她設計那邊又得了個獎。”
“嗯,我知道。”
“所以。”溫辭點頭,頓了一下,“她很少會主動放棄一件事。”
謝丞禮沒說話,低頭收拾資料。
“除非那件事,是她覺得不該繼續堅持的。”溫辭看着他,循循善誘,“比如一個,不願意她靠近的人。”
謝丞禮手上動作一頓,很輕很快,但還是頓了。他沒擡頭,隻慢慢把那支黑色簽字筆放進盒子裡:“她做得對。”
溫辭看着謝丞禮一副行屍走肉自我折磨的模樣有些無語:“你真的覺得她靠近你,是錯的?”
“靠近我,對她不會有好處。她是你親妹妹,你忍心看她跟我這樣的人蹉跎歲月?”
“她有我給她兜底,她隻需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你以為你在保護她?”
謝丞禮沒答。
溫辭沒再問。隻是起身前輕聲說了一句:“有時候你以為你在保護她,其實唯一的傷害就是你的自以為是給的。”
“注意休息,你眼袋快掉地上了。我妹喜歡長得好看的。”溫辭拂了拂手揚長而去。
會議室的門關上後,房間安靜了下來。謝丞禮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盯着那支黑色簽字筆。
那天晚上,江嶼帶回一個包裝盒。
“溫小姐托我送的。”他把盒子放在書桌上,“沒說話,也沒留紙條。她說你不喜歡。”
謝丞禮沒動:“你直接告訴她,我不會收。”
江嶼一本正經地頓了頓:“她還說了,你要是不收,就扔了。”
他心裡也覺得老闆在作繭自縛,在心裡腹诽,要是真扔了你又不高興……
他沒再吭聲。
直到江嶼離開後,他才打開包裝盒。裡面是一套黑色暗金絲紋的西裝,面料帶極細的彈性紋理,版型簡潔,幾不可見的輪廓調整藏在細節裡:
褲腰上移兩厘米,預留輪椅坐姿的貼合空間;
拉鍊順位避開腹部壓力;
内裡标注尺碼的紙卡上,用鉛筆小字寫了一行數字,是他從前親口報給她的尺寸。
謝丞禮眼睛澀的難受,閉了閉。他坐在桌邊,看着那件衣服很久。然後轉動輪椅,進入衣帽間,把那件衣服挂在最靠近門口的一排。
最容易拿到的位置。
半夜再次醒來時,他沒有開燈。坐在床沿,看着窗外的月光。他的房間很安靜,沒有多餘的物件,紙條被他夾在書裡放上了書架。可他腦子裡卻反反複複跳出那張紙條上的話。
溫爾喜歡謝丞禮。沒有誤解。
他閉上眼,輕輕揉了一下太陽穴。
那句話像是一把鎖,也像是一把鑰匙。
他不知道她會不會再來,她已經給了他最溫和的方式讓他選擇。溫辭說的沒錯,他已經讓溫爾受了很多委屈。
他太明白,如果他回應,那溫爾就會不顧一切地奔向他。可是那種奔向,他真的接得住嗎?他隻是個殘廢。唯一的長處,大概就是溫爾最不缺的财富。現在的沉默,隻是讓溫爾委屈一段時間,抛開别的。溫爾怎麼也算他從小看着,護着長大的妹妹,他怎麼舍得讓她受一輩子委屈。
第二天早上,他準時起床洗漱、穿衣穿鞋。他把衣帽架門口的黑色暗金紋西裝抽出來,搭在膝蓋上。摩挲着袖口的暗紋,謝丞禮輕輕垂首。
反正,也見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