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丞禮垂眸,手掌搭在膝上,手指輕輕彎了彎。
“其實,也不算穩定。”他說,“這個手術也不是為了變回從前。”
“我知道我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
他擡起頭,目光落在她身上,很沉,很緩。溫爾望進他的眼眸,感受到一座山落在身上的沉重。
“隻是……哪怕恢複一點點,也能讓我以後,少拖累你一點。”謝丞禮笑着伸手把溫爾落在頰邊的碎發挽起輕輕放在耳後。
溫爾咬着唇,眼圈一點點紅了。
“才不是拖累……”她聲音顫着,“你又這麼說話。”她有點生氣,不知道氣自己沒能力替他分擔還是氣他總妄自菲薄。
謝丞禮看着她,眼神溫柔得像要把她整個包進懷裡。
“可我自己這樣覺得。”
“我可以接受自己殘缺的樣子。”他停了停,嗓音低啞,“但我不能看着你因為我,受委屈。”
溫爾捏緊了衣角,眼淚幾乎要掉下來。
她小聲說:“我沒有覺得委屈……真的。”
謝丞禮伸手,慢慢握住她的手,手掌溫熱而堅定。
“我知道。”他說,“也是為了我自己日後的生活質量,再試一次。”
屋裡安靜了很久。
隻有窗外偶爾吹來的風,卷着細碎的雨後青草味。天空還是陰沉着,房間的燈是暖黃色。
溫爾吸了吸鼻子,擡頭看他,眼睛濕漉漉的,像是快哭了又努力忍着。
“那我陪你。”她終于低聲說。
謝丞禮眼神動了動。
“但你要答應我,”溫爾咬着牙,認真地一字一句道,“不管手術成功還是失敗,不管能恢複多少——”
“你都不能再推開我了。你要是再當烏龜,我真的跟你絕交。”
謝丞禮低低笑了,應聲:“好。”
溫爾撇撇嘴:“溫辭還說我像驢,你明明更像。”
謝丞禮看着她,知道她這是願意支持自己的決定了。他眼底有光慢慢盛開,又慢慢收攏成一片沉靜的湖。
他低聲說了一句:
“謝謝你。”
溫爾仰頭看他,軟軟地哼了一聲:“謝什麼,我一向比較包容和大度。”
謝丞禮低笑一聲,沒反駁,擡手輕輕揉了揉她毛茸茸的發頂。
傍晚,天色漸暗。
客廳裡隻開了一盞落地燈,暖黃的光暈灑在地闆上,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細長。
溫爾縮在沙發上,抱着一個小抱枕,眼皮一下一下地打着架。
傍晚溫度又有點反複,她剛吃過退燒藥,藥性慢慢起效,整個人軟得像是被溫水泡過的小動物,連說話的聲音都沒什麼力氣。
謝丞禮推着輪椅坐在她對面,目光從文件資料上移開,看了她一眼。
溫爾抱着枕頭,含糊地開口:“謝丞禮……我困了。”
“嗯。”他收起電腦和手機。
她咬了咬唇,像是在琢磨措辭,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想回床上躺一會兒。”
謝丞禮合上文件,轉動輪椅靠近她。
“我送你回卧室。”
溫爾點點頭,小動作地晃了晃枕頭,又偷偷看了他一眼,像是憋着什麼沒說完的話。
謝丞禮看穿她的小動作,停了停,低聲問:“還有什麼?”
溫爾抱着枕頭,軟聲說:“你能不能……也到床上來靠一會兒?”
“我一個人躺着,心裡空空的,睡不着。”
她說得理直氣壯,聲音卻軟到能撚出水來。
謝丞禮沉默了一瞬,推着輪椅去了卧室。
溫爾跟在他身後,小步小步地挪,怕自己又一頭栽倒,悄悄伸手拉了拉他的輪椅靠背。
到了卧室,謝丞禮先停在床邊,把輪椅刹住。
溫爾站在旁邊看着他動作,小聲問:“要不要我幫你?”
謝丞禮偏頭掃了她一眼。
“你好好靠着就行。”
說完,他慢慢支起身體,一手撐着床沿,一手撐着輪椅坐墊,臂膀用力,艱難地挪動身體。
床的高度比輪椅低,床墊也軟,他需要調整兩次,才能平穩地轉移到床沿坐好。
整個過程花了近一分鐘,額角滲出細汗。
溫爾咬着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連呼吸都放輕,生怕自己有什麼動作幹擾到他。
謝丞禮坐定後,調整了一下腿部的姿勢,讓雙腿自然垂在床沿邊緣。
褲腳被蹭起一小段,露出的一小截小腿細得吓人,皮膚下骨骼的形狀幾乎一眼可見。
溫爾鼻尖一酸,忍住了沖動,慢慢爬上床,掀開被子,鑽進他身邊。
她小心翼翼地靠過去,頭輕輕靠在他肩膀上,手搭在他腰側。
動作輕輕的,像是撒嬌。謝丞禮僵了一下,低頭看她。
她閉着眼睛,臉頰貼着他肩膀,嘴角彎彎的,像是很滿意現在的姿勢。
謝丞禮擡手,猶豫了一下,最終輕輕落在她背上。
他沒抱緊,隻是像昨晚那樣,一下一下,輕輕拍着她。
節奏緩慢,像是哄小孩,又像是哄自己。
夜很安靜。
溫爾靠着謝丞禮,呼吸慢慢綿長下來,整個人像是化進了他懷裡。手還搭在他腰上,指尖時不時輕輕動一動,像是怕他走,似乎是為了在确認他還在。
謝丞禮低頭,看着她微動的手指,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他從來沒想過,自己還能被這樣毫無防備地靠近。更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人在他已經是重殘之軀時候,不嫌棄他,不害怕他,隻是這麼自然地靠過來,然後抱住他。
他輕拍她後背,手掌下傳來她細小而溫熱的呼吸。
溫爾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你拍慢點……不然我醒着舍不得睡。”謝丞禮聽到這句,手頓了頓,低低笑了一聲,聲音悶悶的。
他收緩了拍打的力度,改成輕輕的上下撫摸。像是在揉小狗的腦袋,一下一下地胡噜毛兒。
溫爾貼着他,終于徹底睡着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t
謝丞禮微微動了動手臂,想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肩膀已經開始僵硬,腰背也隐隐酸麻,但他沒有推開她。
他低頭,看着懷裡睡得安心的小姑娘。霎時,他忽然覺得不管未來路有多難走,不管手術結果如何。
他都想要和她在一起。他想要每個晚上閉眼前,每個早上睜眼後,都可以看到她的模樣。
次日一早。
溫爾睜開眼,發現自己還靠在謝丞禮肩膀上,手還搭在他腰上,身上被他半蓋着毛毯。
她動了動,想要起身。
謝丞禮低頭,啞聲開口:“再睡會兒。”
溫爾軟軟地應了一聲,又重新靠回去。窩在他的懷裡,心裡軟得像融化的棉花糖,黏糊糊,甜滋滋。她閉着眼,聲音輕得像風吹過耳邊:
“謝丞禮,等我病好了。”
“我想真正地……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