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裡還帶着點夜裡雨水未散盡的潮氣,濕潤的有點糊鼻子,夾雜着屋裡洗衣液幹淨溫暖的味道。
溫爾醒得很慢,她本身不是愛睡覺的人,興許是有人陪着,才這樣踏實地,睽違已久地有點睡不醒。
她先是動了動手指,指尖下意識地蹭到了一片溫熱的衣料,然後整個人才像是從軟乎乎的雲朵裡慢慢浮出來。
意識還不算清明,哼哼唧唧的聲音肆無忌憚地發出,像是不明生物,四肢扭動着往旁邊蹭了蹭,鼻尖輕輕蹭到了一片溫熱而微硬的胸膛。
啊!謝丞禮還沒走!
她吓地半睜開眼,迷迷糊糊地擡頭,看到男人靠坐在床頭,頭微微垂着,睡得很淺很輕。
他的眉眼在晨光下柔和了許多,輪廓線條略顯疲憊,額角有淡淡的青色。
溫爾一瞬間心軟得不行。
她輕輕縮回去,想了想,又把枕頭上的腦袋又進他懷裡,像隻拱到暖爐旁邊的小動物,小聲嘟囔了一句:“還在啊……”
謝丞禮低頭,嗓音啞啞的:“嗯,還在,沒走。”
溫爾得逞地偷偷地笑了一下,擡手抱住了他的腰。
顧及着沒了知覺的脆弱腰腹,她的動作輕得像羽毛,手臂圈着他,整個腦來回蹭着他肩膀,不撒手。
謝丞禮動了動,想幫她蓋好被子,但腰腹沒力,隻能低頭,用手慢慢把被角扯上來,動作細緻又緩慢。
溫爾靠着他,還有點迷迷糊糊地問:“你睡得好嗎?我的床墊對你來說會不會太軟了?你困嗎?”
“還好。”謝丞禮輕聲說,“你呢?頭還暈嗎?”
溫爾搖搖頭,聲音嬌憨:“好一點了,就是……還想賴一會兒床。”
一邊說着,一邊身體力行地把頭埋進謝丞禮的肩窩裡。
一邊認真地占便宜,一邊感慨謝丞禮的肩膀真是又寬又厚實。躺着真舒服啊……
“那就賴。發燒得多睡覺多休息。”謝丞禮眼睫的鴉羽纖長濃密,垂落在卧蠶留下一道陰影。溫爾有點分不清到底是那眼下的深色事光影還是失眠的證據。
溫爾眯起眼,靠得更近了些。
她半夢半醒地蹭着他,整個人像是剛撈出熱牛奶的紅豆糯米團子,柔軟,溫暖。
謝丞禮這兩天在溫爾家被她訓練得很成功,在溫爾扭來扭去的時候下意識伸手輕輕拍了拍她背,力道很輕,像哄小孩。
他自己沒意識到,動作輕得幾乎像一種本能。
怕是巴普洛夫在世也要感慨幾句。
溫爾咕哝了一句:“你這時候得拍大力點,不然我又要睡着了……”
謝丞禮嘴角動了動,笑着應了一聲:“想睡就睡吧,我在這兒。”
溫爾滿意地蹭了蹭他,閉上眼,呼吸慢慢綿長下來。
客廳的異形挂鐘緩緩走過十二。
溫爾醒得徹底些時,陽光已經完全灑進了屋子。她半眯着眼睛動了動身子,這才發現自己還窩在謝丞禮懷裡,隻不過謝丞禮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靠坐起來。而她的超人睡姿讓一條腿甚至不老實地搭在了他膝蓋上。
唰地一下子就清醒了點,臉頰燙得厲害,趕緊想要悄悄移開。
結果正要動作,謝丞禮低啞卻清明的聲音從她頭頂穩穩地傳來:“别動得太着急,你睡了太久,小心又暈着。”
溫爾呆住了,隻好僵僵地維持着姿勢。謝丞禮感受到她的僵硬,彎起唇角。
“怎麼了?”他把手裡的平闆放在床頭,聲音低低的,帶着點笑意,“剛說完就真暈了?”
溫爾咬着唇,聲音細得跟蚊子似的,帶着點羞愧和不好意思:“……我怕壓着你。”
謝丞禮擡手,在她發頂揉了揉,動作溫柔得不像話。
“壓不壞。”
溫爾噘着嘴,小聲嘟囔:“你說的啊,壓壞了别怪我。”
謝丞禮低笑了一聲,沒有再說話,收緊摟住她的手臂,好讓她靠得更穩了些。
兩人就這麼靠着,靜靜地過了好一會兒。
外面的世界還在一刻不停地飛奔向前,二十二層的公寓裡卻像是安了個小小的結界,隻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溫爾的手指揉捏着謝丞禮身上的家居服扣子小聲地說:“以後……我想每天早上都這樣醒來。”
謝丞禮低頭看她,眼神沉靜柔軟。他隻是輕輕收了收臂彎,把她更緊地圈進懷裡。感受到溫爾的呼吸噴灑在胸前的布料上,笑道:“每天都睡到十二點嗎?那是每天中午。”
溫爾悄悄翻了個白眼,哼了一聲不再理他,賴在謝丞禮懷裡一陣,直到肚子不争氣地叫了一聲,才戀戀不舍地爬起身。
謝丞禮推着輪椅出了卧室,溫爾趿拉着拖鞋軟綿綿地跟在他後面。
餐桌上,謝丞禮差人早早送來的早餐已經靜靜擺好。一份溫熱的小米粥,三五碟小菜,還有兩碗精緻的清湯面。
溫爾把粥盛出來,自己喝了一小碗,又往謝丞禮的空碗裡舀了一勺。
謝丞禮接過勺子,動作緩慢地攪了攪,目光在她有點毛躁的發頂上停了停。
“今天睡起來感覺怎麼樣?等下吃完飯再測一次體溫。”他遞給溫爾一張餐巾紙。
溫爾點點頭,軟軟地說:“就是還有點沒力氣。”
早餐過得安靜,隻有小小的碗筷碰撞聲。吃完飯,溫爾窩在沙發上打着哈欠,謝丞禮去廚房簡單收拾。溫爾樂得清閑,她不着邊際地看着謝丞禮坐在輪椅上忙碌,腹诽着這人像個菲傭一樣,還總跟自己說怕拖累自己。如果這算拖累的話,希望謝丞禮每周都來她家拖累她三五次才好。
謝丞禮把碗筷丢進洗碗機再随手擦幹淨餐桌回到客廳時,他看見溫爾正湊近他的電腦,眉毛微皺,像是在看什麼重要的東西。
他推着輪椅靠近,低聲問:“怎麼了?”
溫爾擡頭,眨了眨眼:“你電腦沒密碼,消息提醒江嶼發了郵件,說德國那邊的初篩資料到了。”
謝丞禮點了下頭,伸手去拿放在茶幾上的平闆電腦。
溫爾也跟着湊過來,像隻撒嬌的貓咪,把頭搭在他肩膀上。
文件很大,一份是身體情況的初步問卷,一份是心理适應性評估,還有一封詳細的康複治療預估信。
謝丞禮點開問卷,慢慢浏覽。溫爾坐在旁邊,看着他的動作,不自覺捏緊了膝蓋上的毛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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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丞禮用慣了單手操作,但長時間維持一個姿勢對他來說是種負擔。他右手拿着平闆,左手撐着自己的大腿,肩膀很快就有些僵硬。
溫爾見他動作放慢了,輕輕把可移動的小桌子推近,幫他把平闆放了上去。
“這樣不用舉着了。我看着都累得慌。”她小聲說。
謝丞禮偏頭看了她一眼,眸子裡像藏了星光,他沒說謝,輕輕“嗯”了一聲,繼續往下翻頁。
體檢問卷的問題直白又冷硬
【是否存在下肢肌肉萎縮?】
【是否需要輔助裝置完成個人清潔?】
【是否經曆膀胱功能喪失?】
【是否存在夜間排洩失控現象?】
……
溫爾的目光跟着跳動,每看到一條,心就像被錘子狠狠敲一下。她沒有出聲,怕打擾他。
隻是在他需要簽名确認時,默默把電筆遞到他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