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看到很多不好的畫面?”
她點頭,又搖頭。
謝丞禮閉上眼,用盡全身力氣把那隻能動的手搭在她背後:“沒事了,爾爾。我還活着,有我在。”
她沒動,隻是靠得更緊了。
病房陷入沉寂。
溫爾是說不出話,謝丞禮則是短暫地清醒後又睡了過去。
溫爾強撐精神着聯系了江嶼,通知他兩人的現狀,拜托江嶼不要驚動還在旅行的謝父謝母,讓他幫忙聯系當地的醫療團隊和資源。
外頭天光慢慢透進來,落在窗簾縫隙間,把病房照亮。護士來查房時看到門縫裡兩人緊靠的姿态,悄悄退了出去。
七點整。
溫爾仍虛虛地靠在他胸口,像是一旦離開,就會斷線。
她閉着眼,整個人仍僵着。她在努力把自己拼回去,但有些碎片,不是靠意志力能合上的。但現在謝丞禮躺在病床上沉睡,她是唯一能處理事情的人。
她隻知道,謝丞禮還活着。
次日。
淩晨五點零六分。
監護病房的燈光還亮着,是醫院特有的柔白。
謝丞禮躺在病床上,腰側的敷料隐約透出血痕,氧飽和監控在他手指上閃着微綠的光。
他還沒醒。
昨天醒過來一次,說了兩句話,就又睡了過去。溫爾慌張地叫來醫生檢查,醫生說還需要觀察。她重新坐回床邊的椅子上,開始懷疑,剛才的一切是不是一場幻覺。
謝丞禮是不是根本沒有醒來。
溫爾坐在床邊那張椅子上,一動不動,雙手交握放在腿上,眼神落在他手臂處某個固定點上,像是在看,又像根本沒聚焦。
她已經在這坐了十九個小時四十七分鐘。
溫爾就這樣眼神隻在牆上的挂鐘和謝丞禮帶着氧氣面罩蒼白的臉上來回流轉。數着秒針,數着謝丞禮氧氣面罩上一下一下出現的白霧。
從他被推進手術室到轉入術後監護病房,整整一夜。
她沒有睡,也沒有離開,水也沒喝一口。
像是胃裡像結了冰。她試過一次去倒水,每次一彎腰,胃酸就像要反出整個食管。
她告訴自己隻要等他醒了就好,隻要他睜開眼,她就能放松。可越接近天亮,腦子越發沉重,像浮在一場瀕死的夢裡,醒不過來。
直到心跳監控報警輕響響起時,她的眼皮才顫了一下,擡頭。
謝丞禮的手指動了。
是很小的幅度,指關節在心電夾的光下輕輕一抽。
溫爾沒動。
不是沒看到,而是看到了,也不敢确定。她身體沒反應,像意識和肌肉之間斷了線,隻能僵坐在原地,眼神遲緩地移向他臉。
下一秒,他睜開了眼。
不是瞬間睜開,是極慢地、像從夢境爬回現實那種遲滞感。他的眼神混着迷茫,但片刻後,視線對準她
“……爾爾。”
這兩個音節像從他喉嚨最深處刮出來的。
溫爾沒有立刻反應。
她隻是看着他,眼睛眨都不眨,像在确認這是否是幻覺。幾秒後,她終于慢慢起身,動作緩得像機器卡頓。
她走到床邊,站定。
謝丞禮努力擡手,卻隻挪動了兩厘米,他感覺到她靠近,卻遲遲不動。
“我在。”他艱難地吐出這句話。
溫爾垂着眼,沒回應,也沒哭。
她隻是俯身,一點一點貼過去,像昨天一樣,将額頭靠在他肩膀下方。
但那不是擁抱,隻是溫爾像根據不知哪來的指令似的地執行了靠近這件事。
謝丞禮閉了閉眼,心口猛地一緊。
她太安靜了。
安靜得讓他心口發寒。
他慢慢擡起左手,手臂虛虛地懸在空中,不确定她願不願被碰觸。
直到碰到她背,她一僵,但沒有退縮。
他輕輕落下手掌,感受到她的身體在微微發抖,似乎神經系統的應激抽動。
“我沒事。”他低聲說。
她沒回話,連一個點頭都沒有,隻是繼續保持那個姿勢,額頭貼着他鎖骨下面的位置。
謝丞禮想說更多,可他有些上不來氣,說多了胸口會痛。
他隻能一字一句極緩地問:“你……有沒有喝點水?”
她沒有反應。
“有沒有……吃一點東西?”
還是沒有。
“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她終于動了動,擡起一點頭,眼神空蕩蕩的:“你醒了。”
三個字,像慢慢拖出來的。
謝丞禮看向溫爾的臉。
原本精緻漂亮地像洋娃娃一般的臉,現在蒼白、疲倦、眼圈發紫、嘴唇開裂,眼白混着紅絲。
“爾爾……”他聲音更輕,“是不是害怕了?”
她看着他,沒有說話。她好像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似乎說話這個功能都暫時失去了。
他想抱她,卻力氣不足。隻好再次擡手,落在她手背上,微微一握。
她被這一握驚了一下,身體輕顫,卻沒有躲。
像終于感受到某種現實。
謝丞禮閉眼,呼吸平緩之後再次睜開,“爾爾,先坐下來,好嗎?”
她點了點頭,很小,但終于是反應了。
他松了口氣。
她坐下,如同斷電的機器人靠回椅背,手卻悄悄放在他床邊。
他看她手指在顫,像連自己都沒意識到。
“我在。”他輕聲重複。
“嗯。”她嗓子幹啞。
“沒事了,我還活着。”
她沒有點頭,也沒有否定,隻是慢慢轉頭盯着床頭那一小塊氧飽儀閃光。
謝丞禮看她遲遲不回視線,主動牽了她的手:“讓你擔心了,是嗎?”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像要說話,可氣息轉了兩圈,最終隻吐出一句:“你倒下那一瞬間,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
他靜靜地握緊她的手:“你已經做得很好。”
她沉默幾秒,像終于有點血色回到臉上,但眼神依舊空。
謝丞禮側頭靠近她,用力氣有限的語調說:“以後不會再遇到這種事了,爾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