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站起來,是在術後第七天。”
“醫生說要做體位适應,安排了站立床。”他語氣依舊低而緩,“把我固定好膝蓋和腳踝,慢慢立起來。”
“那時候我心跳很快,醫生說是因為體位性低血壓,是正常現象。”
“不過其實我一點也不想做那個項目。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算是‘站着’。”
“我連腳掌踩在地上的感覺都沒有。”
“你說,我站着幹什麼?”
溫爾的呼吸忽然一頓,像是被他這句話撞了一下。
“醫生說,站着有利于血壓調節。”
“然後,我就隻能那麼站着,沒感覺,沒溫度,沒力氣。全靠那幾根束縛帶把我綁在站立床上。”
他低頭,看着懷裡那個這幾天無法進食一直在嘔吐,瘦得快要剩一把骨頭架子的女孩。
“但我那時候後悔了,我想,你在就好了。”
“但又慶幸,幸虧,我沒跟你告白。”
溫爾緊緊攥着謝丞禮的病号服衣角。
謝丞禮撐起身子,将額頭輕輕貼上她的發頂,低聲說:“你現在在我這兒,我也在。”
“爾爾,不是夢,不是幻覺。”
“你不是一個人。我也不是。”
她的呼吸突然亂了一瞬。
他聽見她吸氣的聲音,從嗓子深處擠出來,像是一個人從很深的水底掙紮着冒出頭。張開手握住她那隻揪着他衣角的手,慢慢地合住。
“不想說話也沒關系。”
“我看得見你。”
病房門外,有細碎的腳步聲靠近。
謝丞禮尚未完全醒透,上身斜靠床頭,枕後墊了一層柔軟的靠枕,腰部的術後區域還不能承壓太久。床尾的毯角被掀開一角,他癱軟的左腿搭在那處,腳踝外旋,安靜而無力地貼着床面。
溫爾還靠着他。
她的頭枕在他腰側的枕頭,一隻手落在他膝蓋上方。她的眼睛是睜着的,卻沒焦點,眼神空空地浮在室内,像病房裡的浮塵。
“謝總,”門口傳來一聲輕敲,是江嶼的聲音,低而穩,“我們到了。”
謝丞禮沒有立即回應,隻側過頭看了溫爾一眼。
她沒有任何動作。
他擡手,輕輕摩挲兩下溫爾的肩頭,才對着病房門開口:“進來吧。”
門輕輕打開,一縷冷氣随着人影卷入。
江嶼走在最前,神色如常,後頭跟着兩位護理護士,表情嚴肅而專注。再後面,是個年輕助理,白色護理馬甲下擺沒塞好,動作太快,推着器械車差點撞上門邊。
謝丞禮眼神輕輕掃過那個助理,眉峰動了一下,沒有說話。
“今天進行早間護理檢查,這三位是我臨時聯絡的護理人員。”江嶼壓低聲音,“檢查内容為壓瘡高風險點測量、敷料替換、術區消毒。”
謝丞禮點頭,目光卻始終未從溫爾身上移開。
“開始吧。”謝丞禮淡聲開口。
溫爾聞聲呆愣愣地從病床下去,站在一邊。像被罰站的學生。
護士先幫謝丞禮完成了日常的常規洗漱,帶了全套的護理用品,順便把謝丞禮的頭發也洗了。熟練展開檢查墊與操作包,将各類敷料和生理鹽水準備好,一邊輕聲确認:“我先調整左側床欄位置。”
她話音剛落,年輕助理已快一步走近,在床邊蹲下拆側護欄。
動作太快,也太靠近。他一手卸下卡扣時,另一隻手不小心碰到了謝丞禮左膝。
本應毫無感覺的那一塊,卻忽然抽動了一下。
痙攣随之而來。
謝丞禮的身體先是一僵,接着整條左腿忽然從大腿根部向外旋出,小腿猛地一抖,帶着腳掌砸在床欄邊,“咚”的一聲悶響。
護士一驚,立刻想伸手去穩。
可她的手還沒落下,溫爾已經按住了跳動的腿。
那一下快得出乎所有人意料。
她沒說話,安靜而直接地走上前,一隻手穩穩落在謝丞禮膝上,另一隻壓在他小腿側面,動作自然得像本能反應。
她的手掌輕輕貼着肌肉跳動處,用力穩定而精準。
護士頓了一下,收住手。
江嶼眼神動了一下,迅速退開半步。
謝丞禮直直地望着溫爾的動作:“沒事。”
“讓她來。”
溫爾低着頭,手掌貼着他腿上的肌肉線,一點點順着外側線條滑下,她蹲在床邊,雙膝着地,發梢垂下來,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
謝丞禮的痙攣慢慢止住了。
他垂下眼,看着她壓着他小腿的那隻手,掌心朝上,沖溫爾伸出手:“爾爾,别跪着,膝蓋會疼。”
溫爾輕輕點了一下頭,牽住謝丞禮的手,卻沒借力,撐着床沿站起來。
護士看了看兩人,後退一步,沒有再說話。
江嶼站在器械車旁,靜靜地看了幾秒,随即側身向助理示意。那年輕男孩張着嘴,有些愣,但很快被江嶼低聲叮囑帶了出去。
門再度合上時,謝丞禮閉了閉眼。
他輕輕握住溫爾那隻搭在他腰側的手,低聲道:“謝謝你。”
溫爾依舊雙唇緊閉。
重新坐回床沿,像找到了一個她也能控制的現實錨點。
謝丞禮緩了幾秒,才轉頭看向護士。
“今天的護理暫停。”
“後續操作,晚些再約。”
護士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謝丞禮,又看向溫爾,點了點頭,低聲說:“我們尊重您的決定。”
說完,輕輕收起器械與敷料,推門退出。
房間再次恢複安靜。
謝丞禮垂着眼,低聲開口:“爾爾。”
“你又解救了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