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是溫吞的,從百葉窗縫裡篩下來,在牆上留下一條一條淺影。病床上蓋着的毯子薄了一點,但屋内恒溫,倒也不冷。
謝丞禮醒得很早。
他沒有睜眼,隻是在完全清醒之前,先檢查了一遍身體的反應。
呼吸順暢,術區繃帶緊得合理,下肢無感,目測右側腳踝輕度外翻,左手能動,右手不穩。頸椎未壓迫,手背的留置針沒被壓彎。都還在控制内。
他平穩地吸了一口氣,才慢慢睜開眼。
溫爾還靠在他身上。
她整個人斜倚在床沿側,一隻手從他胸前環過去,指尖落在他腋下靠近術區的那一段。他的胸腔每一次起伏,都會輕輕帶動她的指節一起動。
她睡得很淺,眉心輕輕皺着,下唇壓着,臉上是長期神經高警覺後的疲憊和遲滞。
但她貼得緊,像是怕他一動就會消失。
謝丞禮沒有動。
他怕吵醒她。
他很清楚,溫爾現在的身體還不能承受突變,哪怕是一句平常語調的招呼。她的神經系統此刻正處于半凍結、半覺醒的狀态裡,任何強音、強光、強位移,都會讓她重新退回去。
他低頭看了她很久。
直到聽見病房門外傳來極輕的一道指關節敲門聲,才側頭說了一句:“進來。”
江嶼站在門口。
他穿着深灰色風衣,肩膀還帶着未褪幹的雨水印子,從外面直接趕過來。
他沒有多餘動作,隻是站在門後不遠,聲音極低:“謝總,早。”
謝丞禮點了下頭,示意他别靠太近。
江嶼一眼看到溫爾貼着謝丞禮側身卧着,眉心微收,點了點頭,沒有開燈。
“檢查組按約八點半到,”他低聲說,“我攔在外面了。上午計劃還有一次CT和抗生素更換,你如果現在不能動,我通知他們往後延。”
謝丞禮喉結輕滾一下,眼神落回身側的女孩,聲音壓得很低:
“晚一個小時。”
江嶼點頭。
謝丞禮的每個決策,不需要解釋。
“我會再提醒護理組一遍,”江嶼頓了一下,“今天不準敲門,不準直接開燈,不準對溫設計師發問。”
謝丞禮沉默了一下。
“除了你,今天不要讓助理組靠近我們房間。”
“推車、送藥、巡床,統統推到下午以後。”
江嶼看着他,沒有動。
謝丞禮聲音緩了一點:“她現在這個狀态,不能再承受任何意外。”
江嶼靜了幾秒,低聲說:“好的,我明白。”
“我會通知下去,讓工作人員隻接聽你的按鈕,不發問不出聲,隻執行。”
“上午所有監測數據我自己記錄。下午如果依舊不想人靠近,您發消息給我,我聯系把所有護理計劃推遲到夜班。”
謝丞禮點了下頭:“可以。”
“辛苦你了。”
江嶼垂眼,看了溫爾一眼:“還有,謝總。心理醫生說溫設計師的體重下降太快了。精神系統紊亂會帶來強烈的胃腸功能崩塌。”
“如果她再過一日不進食,必須上營養泵。”
謝丞禮低聲:“我知道。”
“今天我自己喂她。”
江嶼這次沒再點頭,隻是沉默地站了一會兒,像還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把話咽下退了出去。
門合上。
房間重新安靜下來。
謝丞禮的手緩緩擡起,落到溫爾的肩背。
他沒拍她,隻是按着,掌心寬而穩。
溫爾動了一下,像是感受到他醒着的氣息,但沒有睜眼,隻是縮得更緊了點,手指往他衣襟裡滑了一寸。
謝丞禮的嗓音極輕,像早晨還未完全蘇醒的柔風:
“還不想醒也沒關系。”
“你想貼着我,就貼着。”
溫爾沒有出聲。她的呼吸比前夜略深一點,身體已慢慢從冷凝中暖開,開始恢複一些基本的節律。
謝丞禮将自己枕下的病床按鈕輕輕按了一下。
三十秒後,和他從申城随行的護理助理小李推門進來,手裡拿着一支吸頭溫水杯和一份營養糊。
謝丞禮朝他點了下頭,聲音低啞:
“放這裡。”
小李将物品擺在床頭活動台上,沒有多看,轉身就退了出去。
謝丞禮左手支住床欄,将上半身慢慢撐起來一點,靠在床頭的斜靠墊上。他輕輕調整角度,讓溫爾能自然地伏在他身側,手沒離開她後背。
溫爾睜了一下眼,又閉上。
她眼神還是空的,但明顯察覺了他動過。
“爾爾。”他輕輕叫她,“我喂你喝點水,好嗎?”
她沒說話。但她沒有推開。
謝丞禮把溫水杯拿起來,舀出一小口:“爾爾,張嘴。”
她嘴唇動了動,像是本能地反應了一下。
謝丞禮聲音貼着她耳側:“你不張嘴,就隻能我含着喂你了?”
她喉嚨動了一下,嘴角輕輕張開。
溫水進了口,她咽得慢,沒有嗆。
謝丞禮笑了一下,壓低聲音:“嘴巴都發白了。今天我感覺好餓,等下陪我吃點東西好嗎?”
溫爾垂眸,點點頭。
他一口一口地喂,每一勺都隻讓她含一點,然後貼着她耳邊哄她咽下。
像教一隻受傷的鳥重新飛翔。
喂完水,他放下杯子,隻是把她輕輕摟緊了一點。
“今天我們不做任何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