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再一次落下來的時候,病房裡隻剩一盞角燈。
簾子已經放下,外頭的燈光隐約透進來,把玻璃窗切出一道柔淡的影。風沒有那麼大了,樹影也不再晃動,像是連城市也停了一夜的聲響,隻剩病床邊這塊靜得近乎呼吸可聞的地方,還亮着。
溫爾坐在謝丞禮床邊。
她沒說話,也沒有像昨晚那樣整晚貼着他胸口,隻是雙手撐在床沿,身體側向他那邊,頭發自然垂落在他胳膊邊,偶爾掃過他的小臂。
謝丞禮并沒有立刻躺下。
他術後的背部還在恢複期,平卧會讓腰椎受壓,今天護理時醫生剛提醒,建議夜間采用半躺姿,借助可調節支撐托住腰背。
溫爾知道這點,也沒有提出任何替他調整之類的動作。
她隻是坐在那裡,手心順着他棉布覆蓋的衣袖,從肩窩滑到腕部,一下一下地輕撫。
“累嗎?”謝丞禮輕聲問。
溫爾沒有直接回答。
她靠近了一點,用身體語言代替回答:她不累,她想再待一會兒。
謝丞禮看着她,聲音也低了些:“你想不想躺一下。我這邊床還能騰一點空間。”
溫爾輕輕搖了搖頭。
她低聲:“醫生說你不能動。”
謝丞禮失笑:“我不會亂動。”
“醫生不是說了嗎,半躺對我反而好。”
他擡起沒有輸液的那隻手,朝她的肩膀摸了一下,像是邀請。
“靠過來。”
溫爾微微一頓,然後慢慢伸手,繞過他的腰側,小心翼翼地斜靠上去。
她的額頭輕輕貼着他鎖骨。
謝丞禮閉了閉眼。
這份貼近,對他來說,是極大的安心。
哪怕這具身體大半失控,哪怕每一分觸覺都不對等,但她就在這裡,靠着他,是真實而溫熱的,願意貼上來的。
溫爾沒有擡頭。
她靠了一會兒,忽然輕聲問:“你現在……還會怕嗎?”
謝丞禮沒有立刻回應。
他順着她後背緩緩摩挲了一下,然後問她:“你是指哪一種怕?”
溫爾低聲:“怕……傷口疼。”
“怕逃不掉。”
“怕我不在。”
謝丞禮看着她。
病房的燈光打在她鬓邊,投出一圈微弱的光暈。他聲音很輕:
“怕。”
“尤其我剛醒來,你剛不說話那幾天,我甚至怕連你的聲音都等不到。”
“怕你突然就不在我這兒了。”
溫爾吸了一口氣。
她的聲音聽起來更穩了,但靠着他的那一下,卻更緊了。
“我不走。”
謝丞禮笑了一下。
“我知道。”
他擡起手,緩緩貼上她後頸的那一小段溫熱肌膚,語氣比任何時候都要柔:
“你靠着我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你回來了。”
“哪怕隻是身體先回來,心晚一點也沒關系。”
溫爾沒有說話。
但她的手伸過去,繞過他側腰,輕輕搭在他不太有感覺的左側下腹。那一塊,正是傷口之下他幾乎察覺不到的那一段。
她沒有提醒,也沒有征詢。
謝丞禮低頭,輕輕蹭了蹭她的額角。
“爾爾,謝謝你回來。”
溫爾貼着他,過了許久才輕聲:“你怪我嗎?”
“那天在歌劇院,我……沒反應。”
“你叫我,我沒有動。”
“你流了那麼多血,我也沒有跑。”
謝丞禮聽着她的聲音,指腹慢慢收緊,把她抱得更近。
“爾爾,你已經做得很好。”
“你當時在保護我。”
“你看到我倒下輪椅了,還蹲下來扶我,你甚至壓住我流血的地方替我止血。”
“溫爾,我都記得。”
溫爾忽然吸了一口氣。
不是哽咽。
她終于被清楚的看見後。溫爾開始深呼吸,很長,很深,像是第一次真的有了氧氣的吸入。
她靠着他,小聲道:“你知道嗎?”
“我之前其實……很怕碰你。”
“怕碰到你哪裡疼,或者……”
謝丞禮接下去:“或者你覺得自己弄壞了我。”
溫爾點頭。
謝丞禮低笑:“你弄壞我也沒關系。”
“我本來就壞了一大半。”
溫爾猛地看他一眼:“你别說這種話。”
謝丞禮歪頭,貼着她額頭:“好,不說。”
“我的意思是,你摸哪裡,我都讓。”
溫爾的眼神軟下來。
她慢慢擡手,沿着他胸口,輕輕按在他的心跳位置。
一下一下,很輕。
謝丞禮點頭:“讓的。”
溫爾低頭,輕輕貼上唇角。
靠上去,一點點停在那裡,認真的感受他皮膚下那顆跳得緩慢卻堅定的心。
謝丞禮閉眼,手掌輕輕壓住她的後腦勺,把她整個人摟進懷裡。
夜深了。
病房的燈早已熄滅,隻餘床頭角落那盞調成最低亮度的夜燈,透着微溫的光線,從牆角緩慢地鋪展開去。窗外的風像是也睡了,樹枝幾乎不再晃動,隻有病房外遠處偶爾傳來的滾輪聲,細微而空曠。
溫爾睡在謝丞禮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