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貼得很近,指尖抵着他棉毯邊緣,呼吸平穩,側臉埋在枕角的那一小塊陰影裡,發絲順着面頰垂下來,偶爾被風吹動。
謝丞禮沒睡。
他的左手搭在小腹靠下的位置,那是槍傷術後最容易抽痛的一段。他呼吸很輕。
直到她忽然動了一下。
并非翻身的那種小幅調整,而是突兀的抽搐,像肌肉突然繃緊。緊接着,她的手往回縮,指尖猛地收緊,像是在下意識抓住什麼。
謝丞禮立刻擡頭。
“溫爾。”他壓低聲音叫她。
溫爾沒有醒,但身體開始輕微顫動。
她的眉緊蹙着,嘴唇間透出幾乎不可辨的呼氣聲,像是在夢裡掙紮着呼喊,卻發不出完整的音節。
下一秒,她睜開眼。
瞳孔渙散,視線朝天花闆掃過,卻沒有焦距。
她呼吸猛地加快。
像被從水下猛拽出來,又像被聲音震醒卻還困在夢裡。她盯着某個虛空的方向,眼睛睜得極大,喉嚨一陣陣地收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謝丞禮沒有開燈。
他隻是坐起,身體緩緩前傾,将手搭在她肩頭,輕輕碰了一下。
“溫爾。”他的聲音低得像是空氣裡的一線,緩慢、平穩地穿過去,“沒事了。”
溫爾猛地一顫,整個人往後一縮,像是被火燒到一樣躲開了。
她沒有看他。
她的視線還在四處漂移,肩膀劇烈起伏,呼吸完全失控,嘴唇微張,卻連呼吸聲都啞着。
謝丞禮沒有逼近。
他停了一秒,然後放低聲音,語調不帶起伏:“溫爾,你現在在病房裡。你身邊是我。”
“外面沒有槍聲。也沒有人跑。”
溫爾眼睛還睜着,眼淚沒有掉,卻有濕意積在睫毛下。
她想張嘴,喉嚨卻像被扼制住,發不出聲音。
謝丞禮慢慢伸手。
他沒有抱她,而是把手貼到她掌背,用最輕的力道,把她抽搐着的指節一點一點攤開。
“我們在這兒。”
“現在是淩晨三點二十。”
“你在我身邊,沒有流血,沒有人傷害你。”
溫爾手指抖得厲害,但沒有再躲。
她好像開始慢慢聽見了。
謝丞禮貼近了一點,額頭抵着她的太陽穴,聲音低低地落下來:“聽我的呼吸,好嗎?”
“呼吸,吐氣。”
“我陪你。呼吸,再吐氣。”
他一邊說,一邊帶着她手腕輕輕動,像是給她的身體一個同步節奏。
溫爾終于開始吸氣。
第一口極輕,像是破掉的氣泡從水面冒出,斷斷續續,但慢慢連起來了。
她的目光還漂浮着,卻逐漸開始聚焦。
盯着他的鎖骨,再慢慢上移,停在他眼睛那兒。
謝丞禮看着她,仍舊用極慢的語速說:“這裡沒有危險。”
“你可以碰我,确認。”
溫爾動了動手指,終于擡起手,小心翼翼地貼上他胸口。
隔着布料,她的手掌貼在他心跳位置。
她的手還在抖。
像是極度用力壓住恐懼後的餘震。
“還在跳。”她的聲音終于出來了。
謝丞禮低聲:“對。”
“跳得好好的。”
溫爾閉了閉眼,眼角終于落下一滴淚。
她靠過去,慢慢把臉埋進他肩窩。
沒有哭出聲,隻是把整個身體都貼在他身上,像是要把自己藏進去。
謝丞禮把她抱住。
他的手掌順着她背後一下一下地撫,一直貼到腰窩,動作極輕,像是在哄一隻失了方向的小獸。
“你睡着的時候夢到了什麼?”
他沒等她回答,就接着說:“還是歌劇院?”
溫爾點了點頭。
謝丞禮:“是我倒下的那一刻?”
她又點了點頭,随即嘴唇一動,啞聲說:“你叫我……我沒反應。”
“我躲在你懷裡。把你當了盾牌。我沒有跑。”
“我什麼也沒做。我隻看着你倒在我面前。”
她聲音抖得厲害,像是每說一個字都需要極大的力氣。
而謝丞禮終于知道為什麼溫爾這段時間一直摸着他的心髒,也終于知道溫爾看着自己的神情怎麼總帶着自責和愧疚。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幸存者内疚,他此刻看着溫爾心痛到無以複加。
貼着她額頭:“爾爾,你保護我了。”
“你壓着我出血的地方,還用身體擋我。”
“我全記得。”
“你當時那麼怕,卻還是留在我身邊。”
“這叫保護。是你保護了我,才讓我活下來了。”
溫爾緊緊抓住他的衣角,指節發白。
“我不想你再昏一次。”
“我不要夢見你再一次倒下。”
謝丞禮一下一下地順着她後背撫。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你在我身邊,我就會活下去。”
溫爾靠在他胸前,終于不再發抖。
謝丞禮頓了頓,聲音極輕:
“我醒來那天,第一眼看見你坐在我床邊,頭發亂得不行。我當時想,我們爾爾太厲害了。拖着一個我,居然全身而退。”
“爾爾,是你救了我。”
溫爾閉着眼,把臉整個貼在他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