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是真的這麼覺得啊。”汲光和遊戲裡的主控同時這麼說。
撐死不就是白化病嗎?
——如果這個世界也有白化病的話。
還是說,阿納托利在意的是臉上那個黑紅荊棘痕迹?
想起過場動畫的描述,這應該就是詛咒的痕迹。
據說感染詛咒隻有死或魔物化的下場,但後者的概率似乎并不高。而阿納托利臉上的痕迹不大,至少比起無面女神身上的黑紅荊棘,這實在是非常輕了,再加上對方的精氣神,想必也沒那麼快到絕境。
而且,過場動畫也提到所謂能驅散詛咒的恩惠。
雖然還有個尾綴是“再難尋覓”,但也不一定找不到吧?
汲光對此很樂觀,不僅是他性格如此,還是因為他的身份——玩家,總會找到突破口的。
這麼想,也這麼交互。
遊戲給出的選項裡,總有一個能完美貼切汲光的思考:
“還是說,你現在的身體就很不舒服了嗎?”
“……還沒有。”阿納托利沉默片刻,撇開臉,把左半邊臉頰藏起來,并故作冷淡說:“我好得很,能輕易獵殺一頭成年角鹿。”
“既然如此,那一切狀況不都還好嘛。”汲光道:“至于詛咒的問題,說不定未來會有轉折呢?”
一個挺好的大小夥,怎麼之前就那麼悲觀,說在等死?
汲光語氣輕快,不含半點惡意甚至飽含對青年外貌之俊美而倍感驚歎的目光,更是不躲不閃。
阿納托利看不見對方的神情與雙眼,但是對态度很敏感。
對方……的确沒有其他人身上或多或少存在的厭惡。
——沒有對自己不祥模樣的厭惡。
是演技嗎?
阿納托利陰暗的猜測,可就算如此,他也控制不住的動搖。
就仿佛有根柔軟溫暖的羽毛掃過心髒一樣,讓他瘙癢得想要躲閃,又因為那點柔軟與溫度而停留。
——哪怕是謊言,對于一直自卑,生活在壓抑環境的人來說,也充滿了誘惑力。
誰讓對方的語氣太過真切。
但很快,阿納托利就用更深刻的自卑,将那小小的喜悅埋沒。
他表情冷硬,露出不吃這套的嘲諷神色,他張了張口,像是炸毛的兇狠白熊:
“收起你的花言巧語……”
你這個愚蠢,狂妄的家夥,能說出我“外貌好看”這樣可笑謊言的低劣騙子。
而這個世界,這些詛咒,才不會像你這樣口頭說說就會變好,你這個不曾感染詛咒的健康人,隻會張口就來。
我才不會被你另有圖謀的圓滑話術給——
阿納托利未說完的話卡住了。
因為屏幕外的汲光點了吃飯的交互鍵。
他的主控饑餓的負面狀态開始進入下一個階段了,饑餓扣的血從“-1”變成了“-2”,而草藥的回血效果,卻仍舊隻有“+1”,維持許久的平衡終于被打破,本就空了一小節的血條,開始越發減少。
那可不行啊。
所以汲光點了吃飯。
邊吃邊聊天也可以的嘛。
而要吃飯的主控,自然會摘下頭上的風帽與頭盔。主控取下裝備後還晃了晃腦袋,那頭漆黑柔軟的短發也随之動了動。
“……”獵人們似乎頓住了。
好半晌,在汲光都開始疑惑時,直直盯着他的阿納托利忽然咽下了原本要說的内容,然後喃喃道:
“你……長得真奇怪。”
汲光:“???”
汲光滿臉問号。
兄弟,你也太會說話了。
你和你爹其實還是有像的地方啊,比如沒有情商這一點!
汲光在心底震聲,痛心疾首:
我試圖鼓勵你,你居然直接紮我心?
自己長得帥,就可以為所欲為的說别人長相奇怪嗎?
可惡,我要單方面給你扣好感度了!
憤憤地抗議,随後汲光陷入沉吟。
還有——長得奇怪?
說起來,主控長什麼樣來着?
至今為止都沒有進入捏臉系統,恐怕就是沒有這個功能了,這應該是個固定角色的遊戲。汲光開始調整視角,想要轉到正面,看看主控那能被評價為奇怪的五官。
然而鏡頭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這一點,不管怎麼轉動,主控總是用後腦勺對着玩家。
好奇心像是貓爪子似的,一下一下撓着心髒。
汲光較起了勁,非得看看主控的正面。
直到阿納托利再次開了口,他才停止了動作。
“你……一點也不像個戰士。”
寒冬化身似的年輕獵人,明明故作不在意的撇過臉,眼睛卻一下一下的瞟向這邊。
他低聲,斷斷續續,結結巴巴地道:“你太……太……”
太清澈了。
明潤的眼睛像極了剛出生的幼鹿,漆黑的頭發也是營養充足的光亮,與他們明顯不同風格的秀麗五官,美麗中又帶着帶着顯而易見的朝氣,甚至皮膚光滑,年紀看着也不大。
讓人一眼就确定,這位外鄉旅人不久前一定還活得幸福美好,所以才會充斥着一股未遭遇過多少挫折,如早春新芽般生機勃勃的氣息,能說出樂觀十足的話語。
這位外鄉人,仿佛來自艾伯塔先生曾經描述的過去。
——那魔物未曾入侵,光輝九柱神依舊仁慈慷慨的播撒自己的神光與祝福,美好得不真實的黃金時代。
阿納托利有點恍惚。
似乎也很意外的默林,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主控那如烏木似的黑發與眼眸。
默林忽然道:“……如果你之前沒說你受到缇娜閣下的指引,我都要以為你是黑夜女神穆特閣下的神眷了。”
奧爾蘭卡大陸很少人有這樣純粹漂亮的雙黑色彩,大部分類似的發色都摻雜進了棕色調,眼睛顔色則是會更淺。比如默林自己的棕黑短發與琥珀色的眼睛。
而提及這樣的特征,所有人、所有種族,都必然會想起那掌管黑夜的女神。
——以及曾經那甯靜包容的夜空。
但默林知道那不可能,這位外鄉人不會是黑夜的神眷。
因為那居住在北努巨森的北面,被獸人族供奉着的黑夜女神穆特閣下,早就在二十五年前就徹底銷聲匿迹。
而失去了仁慈黑夜女神庇護的晚上,也徹底成為了魔物們狂歡的樂園,成為了令人畏懼的時段。
“黑夜女神穆特?”
念着這個陌生的名詞,主控語氣還帶着被人評價為長相奇怪的郁悶:
“你們到底是想誇我,還是損我啊?又說我長得怪,又說我像神的眷屬——你們應該不讨厭那位黑夜女神吧?”
聽語氣還是蠻尊敬那位神明的。汲光也很喜歡夜晚與星空,所以更傾向于當做誇獎。
而事實也是如此,默林說:“當然是誇獎。”
阿納托利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的話可能引起了誤會,不由挺直了身體,把臉轉回來,緊張地解釋:“我說你長得奇怪,不是指不好看,隻是、隻是——總之,你也很漂亮。”
頓了頓,阿納托利低聲道:“你的話,不用藏起臉也沒關系。”
“……”其實并沒有隐藏,之前隻是單純沒摘下頭盔的主控歪頭,“好吧,我就當做是誇獎好了。”
然後想起了什麼,他又随口對阿納托利道:
“說起來,在我的家鄉,會把像阿納托利你這樣渾身雪白的人稱之為‘月亮的孩子’。”
說着笑了幾下,開朗又歡快:
“你們提到黑夜,我就想起這個了,聽上去還挺不錯,對吧?”
阿納托利:“……”
阿納托利呆呆對上了外鄉人那明潤的黑眸。
沒有外物的阻擋,能明确看見對方神情,明确看見對方眼底的笑意與友善的年輕獵人,陷入了長久的凝滞。
阿納托利好似看見了一隻不怕人的幼鹿在蹦跳。
天真到愚蠢,清澈到真實,開朗到過度樂觀,與他這種背負不祥詛咒的半死之人格格不入。
阿納托利很猶豫,很小心地想:
可對方似乎……真的并不覺得自己哪裡奇怪,真的沒有撒謊。
自己那作為人族極其古怪的白。
自己那詭谲的,不祥的詛咒痕迹。
好像都不是什麼值得厭惡的東西。
甚至在外鄉人眼裡,還能稱得上帥氣英俊。
阿納托利僵硬着,頭一點點低下去。
他重新把頭垂地死死的,重新開始悶聲吃飯。
隻不過不再拼命的趕,而是慢吞吞的咀嚼,表情雖然依舊冷硬,但耳根卻無比鮮明的通紅了起來。
像是點了一把火似的,燙得阿納托利腦袋嗡嗡的。
。
【阿納托利認為你沒有撒謊。】
【阿納托利好感度上升。】
【默林認為你沒有撒謊。】
【默林好感度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