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還未亮,裴永帶着官袍來到栖雲閣,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在這裡叫裴敬秋起床了,“公、侯爺?小侯爺?起床了,再不起,上朝要遲到了。”
裴敬秋閉着眼睛在床上摸摸,一片冰冷,将離果然又在他睡着時走了。
“進。”
馬車搖搖晃晃,及至宮門前,已有大批官員等在這裡。
看到馬車上侯府的标志後,一衆官員瞬間緘默,都在“翹首以盼”這個新上任的小侯爺。
裴敬秋一下馬車便釘在了原地。
各種好奇、探究的目光,如松針一般紮進肉裡,他又冷又刺撓,低頭看着磚縫裡的枯草,不願往前挪一步。
猛然間他想起昨夜裴敬雪說的話,“哥,如今六皇子不在京中,景瑞王也去了皇陵,六部裡全是想讓楚越哥哥死的人,你必須要撐起來,否則,沒人能護楚越哥哥了。”
裴敬秋深吸一口氣,這樣一看,他百般不想要的侯爺身份,如今竟成了最後的倚仗。
他擡頭,故作鎮靜地一一掃過衆人的臉,有人看他、有人低頭,他正正衣冠,往前走去,站在衆官員面前。
面前大門尚未打開,裴敬秋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方才的臉,才發現熟悉的居然沒幾個,也怪他前十幾年隻知道吃喝玩樂,對朝堂之事了無興趣。
一個個看似謙和恭順,一會兒指不定在朝堂上如何為難他呢!
裴敬秋手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哪怕面前有刀劈向楚越,也要擋下這一擊。他又想到什麼,偷偷看了一圈兒,太子太傅張盎今日居然沒來。
他悄悄松了口氣,敬雪說這個人不太好弄,如果他也重生的話。
“上朝!”内監尖細的聲音越過宮門,裴敬秋一腳踏進去,此後就進入了真正的廟堂。
太極殿上,李遼高坐明堂,官員三拜後分立于兩側,堂上一片安靜。
“這幾日大雪連綿,工部遞了折子上來,靈州大雪,垂冰五尺,車馬糧草均不得過,已有百姓凍斃,衆愛卿怎麼看?”
官員一陣竊竊私語,戶部侍郎湯衡出列,“臣有本要奏,關于靈州大雪,微臣有些看法,望陛下聽述。”
李遼擡擡手,示意湯衡回話。
“靈州北接北境十三城,南臨隴州,隴州去年大旱,工部撥了上千石糧草,再加上周圍州縣的補給,現糧草充盈。臣提議,從隴州借糧,緩一時之急。”
李遼沉吟片刻,“從隴州到靈州,多是山川,大雪封山,隴州的糧食,怕難以過去……”
湯衡料到此事,“皇上,六皇子不日前出發西南剿匪,眼下約莫剛過渭水,手握精兵,正好可先折往隴州,護送完糧草後,再從靈州借道,一舉兩得。”
站在隊列前方的裴敬秋皺了皺眉,前世……李卿暮剿匪時有這個事兒嗎?
他當時剛失了父親,又死了兄弟,渾渾噩噩,對這些事情一概不知。
如果李卿暮要去送糧草,回程的時間豈不是又要耽誤?那楚越怎麼辦?
還有,無端提北境十三城幹什麼?
李遼沒有說話,幾位大臣已站出來附議,包括張正明。
太極殿内僵持了一會兒,幾個皇子都不在,全是臣子。
其餘大臣不知道李遼的想法,不敢貿然發言。
按說李卿暮不受寵,是個武将,又正好去了西南,這差事交給他合适的很,怎麼感覺皇帝反而有些猶豫?
李遼從龍椅上站起來,王公公忙上前扶住,隻見李遼慢慢走下玉階,撒開了王公公的手,穿梭在衆大臣間。
殿内寂靜,隻有李遼的烏皮六合靴輕輕擦着方磚的聲音。
那聲音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衆大臣的心也随聲音的遠近放下又提起。
李遼仔細地看了每個大臣的臉,或惶恐,或鎮定,這張皮下,裝的是一個重生的靈魂,還是未重生的呢?
片刻,裴敬秋看見六合靴停在自己面前。
“擇泉……怎麼看呢?”李遼的聲音自上而下,帶着帝王獨有的威嚴。
擇泉還是李遼幫着裴霜取的字。
他們兄妹倆先後在秋冬出生,一個敬秋、一個敬雪,字也是出生時就取好了,本是一個厭春、一個厭夏。
裴霜嫌厭春過于難聽,打算換個字。
當時李遼正在府上,看着面前一眼泉水随口賜了擇泉。
裴敬秋立刻跪在地上,“陛下,我、微臣認為不可。”
李遼伸出手攙起他,“你是侯爺,站着回話。”
先前幾位附議的大臣瞬間明了,皇上不願李卿暮接這差事。
裴敬秋想了想,“西南剿匪本就路遠,北方天寒地凍,六皇子雖帶着精兵,但跋山涉水之後難免力竭,若再折道隴州運輸糧草,更是費神費力,況且事前未做考察,路線也沒有規劃,糧草也未籌集,總不能讓六皇子率兵等着,天寒地凍,匪患不僅未除,怕是兵馬還會折損。”
湯衡:“隴州、靈州常年商貿往來,路線自是無需規劃,此時修書一封,讓隴州刺史準備糧草,最多兩日内就可籌集,六皇子趕到就可直接押運,解了靈州燃眉之急。況且,”
湯衡話頭一轉,“北境十三城剛剛淪陷,若不趕緊解決靈州糧草告急一事,怕是會給突厥可乘之機。若有皇子親至,也可穩定人心。”
他沒說出來的話是,大雪封山又怎樣?一群兵痞子而已,翻個山還不是簡簡單單?
方才安靜的朝堂又開始竊竊私語,這樣一看,李卿暮不得不去靈州了。
裴敬秋心裡着急,如果李卿暮去了靈州,這些大臣,尤其是重生了的、知道前因後果的人,一定會以各種理由将李卿暮留在靈州駐守,他若不回京,楚越一個人待在他府上,怎麼可能安全?
就算有景瑞王,也護不了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