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傾瀉如注,雨刷器在擋風玻璃上瘋狂擺動,卻始終刮不淨許星野那句「你是我永不偏離的92Hz」的歌詞。霓虹燈在水幕中扭曲成模糊的光斑,像一顆顆融化在黑夜裡的糖果。林硯之的白色轎車碾過積水的路面,濺起的泥漿撲向路邊的銀杏樹,仿佛要将那十六年的情書殘骸徹底掩埋。
到家時,羊絨大衣已浸透了潮濕的寒氣。她甩掉高跟鞋,任由自己陷進沙發。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起,王佳佳發來的工作消息堆積成未讀的紅點,可她的指尖卻懸在通訊錄的「蘇小滿」上方——上一次通話記錄停留在五天前。這幾天自己忙着工作,忽略了小滿的事,得問一問情況了。林硯之揉着酸脹的太陽穴,未等指尖觸到蘇小滿的通話鍵,一串陌生号碼突然躍入眼簾。
"喂?"她将微潮的碎發别到耳後。
"我是周瑾恒。"低沉的嗓音裹着電流聲傳來,背景裡隐約有鋼筆劃過紙頁的沙沙輕響。
林硯之蜷起腳窩進沙發,冰涼的腳趾陷進針織毯裡,"周律?有事嗎?"
"抱歉這麼晚叨擾,"他停頓的間隙傳來陶瓷杯輕叩桌面的脆響,"看直播結束了,估摸着你該到家了。"溫潤的聲線像浸過熱水的綢緞,熨得人耳尖發麻。
"您說。"
"這周六律師協會有晚宴......"鋼筆聲戛然而止,呼吸突然變得清晰可聞,"想邀你做女伴。"尾音放得極輕,仿佛怕驚碎薄瓷般的夜色。
"周六啊......得和助理确認日程,明早給您答複?"
"好,多謝。明早會派人把邀請函送去。"
"客氣什麼,"林硯之屈膝抵住胸口,針織毯滑落到地上,"好歹是您挂名女友呢。"戲谑的尾音被夜風卷着撞向桌角,“義不容辭!”
挂斷瞬間瞥見通話時長2分14秒,她随手将手機扔進沙發。未等機身陷入,又急急撈回來戳開通訊錄。
“嘟——嘟——”漫長的等待音混着雨聲敲擊耳膜。
“喂……硯硯?”蘇小滿的聲音像是從被窩裡擠出來的,背景裡傳來瓷器輕碰的脆響。
“你被綁架了?”林硯之故意冷着嗓子,“五天沒動靜,季彥鵬給你下蠱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窸窣,接着是拖鞋踢到桌腳的悶響。“嘶——疼疼疼!你當我是你實驗室的小白鼠啊,二十四小時報備?”蘇小滿倒抽着氣,語氣卻虛浮得像團棉花糖,“就……處理點曆史遺留問題。”
“你所謂的處理,是指把前男友處理到家裡當家具?”
“林硯之!”蘇小滿聲調拔高,“我那是戰略性失誤!那天他死皮賴臉跟進屋,結果就稀裡糊塗的……不是,你聽我解釋!”
“解釋你睡衣穿反了?”林硯之勾起嘴角,耳畔卻捕捉到背景裡低沉的男聲:“小滿,姜湯要涼了。”
聽筒瞬間被捂住,傳來模糊的争執:“季彥鵬你閉嘴!……硯硯你剛什麼都沒聽見對吧?總之我明天就把他掃地出門!我蘇小滿是誰?當年一打三的……”
“你打住。”林硯之揉着眉心打斷,“需要帶防狼噴霧去撈你嗎?”
“不用!”蘇小滿急吼吼地喊,尾音卻莫名發顫,“那個……他做的糖醋排骨還挺好吃的。”
雨聲忽然小了下去,林硯之望着窗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恍惚看見十六歲的蘇小滿舉着掃把把混混追出三條街的背影。此刻電話那頭的沉默像一團潮濕的霧,将未盡的話都洇成了秘密。
“硯硯,”蘇小滿突然輕聲說,“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以為早就燒成灰的東西,其實一直在心裡悶着冒煙……該怎麼辦?”
林硯之的喉嚨突然發緊,“那就打開窗,别讓自己窒息。”
電話被突兀地挂斷,最後一聲忙音與心跳悄然重疊。林硯之蜷進沙發深處,任手機滑落到地闆上。
窗外,暴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穿過雲層,将許星野偷畫在節目流程表上的簡筆小人照得清晰——翹起的發梢,微抿的唇角,連鋼筆勾出的眼鏡框都與她此刻摘下的一模一樣。
翌日,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林硯之的辦公桌上,咖啡杯沿的唇印還泛着水光。王佳佳抱着一摞文件風風火火沖進來,馬尾辮上的藍絲帶險些勾住門把手:“老闆!這是今早收到的快遞。”她把一個文件袋放在桌子上,随即又說道,“《心理周刊》的主編又發來三封郵件,說隻要您點頭,專欄标題随您定——《從房樹人心理測驗看頂流歌手的破碎感》怎麼樣?超有爆點!”
林硯之屈指彈了彈鋼筆帽,金絲眼鏡滑到鼻尖:“駁回。”她打開文件袋,取出邀請函,“周六晚上的時間空出來。”
“律協晚宴?”王佳佳湊近瞥見燙金邀請函,突然捂住嘴,“您和周律進展神速呀!”
“王佳佳!”林硯之慢悠悠抿了一口黑咖啡,“下個月團建想去南極看企鵝還是撒哈拉數駱駝?”
“我錯了!”小姑娘吐着舌頭退到門邊,突然又探回腦袋,“不過老闆,昨夜許星野的直播你沒看到吧?他在直播間問您喜歡什麼花......”
話音未落,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春色康養院的座機号碼在屏幕上跳動,林硯之接起時指尖無意識蜷縮:“您好?”
“林博士!許奶奶今早突然不見了!”護士長的聲音帶着哭腔,“我們翻遍整個園區,連她最愛的琴房頂棚都找過了......許先生的電話一直打不通......”
鋼筆“啪嗒”摔在來訪紀要上,洇開一團墨漬。林硯之猛地起身,羊絨披肩滑落在地:“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什麼時候?”
“早餐後她說要撿銀杏葉做書簽......監控拍到她在西側圍牆的紫藤架下......”電話那頭傳來紙張翻動的嘩啦聲,“上次看見您和許先生陪她聊天,所以才冒昧打給您。她腿腳不好,要是再出點什麼事兒可怎麼辦啊!”
“我現在過去。”林硯之抓起車鑰匙往外跑,高跟鞋在瓷磚上敲出急促的鼓點,“思雅,幫我取消今天所有行程。”
王佳佳追到電梯口往她懷裡塞了包糖果:「帶上這個!」糖果味混着車載香薰的茉莉香氣在車廂裡彌漫,導航定位春色康養院的路上,林硯之第三次重播許星野的号碼。
「您撥打的用戶已開啟勿擾模式——」機械女聲被突然插進的微信提示打斷,許星野工作室賬号自動推送的日程表上,赫然标着「9:00-14:00 封閉錄制」。
輪胎碾過滿地銀杏葉時,林硯之突然想起許奶奶說過的話——“永遠别讓他一個人彈《離别曲》”。
林硯之的白色轎車急刹在青石闆巷口,輪胎碾碎的銀杏葉黏在潮濕的地面上,像一封封被揉皺的舊信。她循着記憶穿過爬滿紫藤的矮牆,鏽蝕的“向日葵便利店”招牌在風中輕晃——許奶奶正坐在褪色的塑料凳上,蒼老的手指捏着星星糖紙,笨拙地折着紙鶴。
她沿着康養院路邊找了三個小時,都沒有發現。忽然想起,許奶奶可能是回了以前住的老地方。她曾在這家便利店附近遇到過許星野,抱着碰運氣的心态找過來,沒想到真的在這裡!她給康養院打去了電話,讓他們放心,晚一點她會給許奶奶送回去。随後又給許星野留言。
“許奶奶!”林硯之走到老人身邊,半跪下來,羊絨裙擺浸在雨後的水窪裡。
“小林呀,你來啦!”許奶奶從毛線披肩裡掏出一張泛黃的照片。2004年的老照片上,穿背帶褲的小男孩踮腳夠着貨架上的巧克力,玻璃反光裡映着年輕版許奶奶偷笑的側臉。“小野小時候特别愛吃糖果。”
林硯之蓦然想起節目裡那封暗戀信提及的2008年6月15日,喉間突然發澀。正要開口,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