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恒沉默地站在一旁,鏡片後的目光深邃而複雜。他看着林硯之從未在人前展露的徹底崩潰,看着她精心構築的理性世界在瞬間土崩瓦解,露出底下鮮血淋漓、脆弱不堪的真實。
他遞過去一張紙巾,聲音低沉,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林硯之,現在不是崩潰的時候。他在等你。”
“等你”兩個字,像一道強光,瞬間刺破了她混亂的淚霧。
林硯之猛地擡起頭,沾滿淚水的臉上,那雙被痛苦和恐懼沖刷過的眼睛,此刻卻驟然爆發出一種近乎兇狠的決絕光芒。所有的猶豫、退縮、對暴露脆弱的恐懼,在“他可能真的會死”這個巨大的恐慌面前,變得微不足道。
她一把推開楚澤元試圖攙扶的手,甚至顧不上撿起滑落的眼鏡,踉跄着從地上站起來。身體還在因劇烈的情緒波動而微微顫抖,但眼神卻銳利如刀,死死盯住周瑾恒。
“他在哪家醫院?哪個病房?”她的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急切和命令感,與剛才的脆弱判若兩人。
“第一醫院,VIP特護病房,16樓1601。”周瑾恒迅速報出地址,沒有一句多餘的廢話。
林硯之甚至沒有道謝,她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驅動着,猛地轉身沖向書房。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楚澤元和周瑾恒對視一眼,立刻跟上。
書房裡,電腦屏幕還亮着,冰冷的數據流無聲滾動。林硯之看也沒看,徑直沖到書桌旁。她拉開抽屜,動作有些粗暴,翻找着什麼,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
她的目光落在抽屜深處一個絲絨小盒上。她動作沒有絲毫停滞,幾乎是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厲,一把抓出小盒打開——裡面靜靜躺着的,正是那串她曾親手摘下的撥片吊墜項鍊。
她沒有任何猶豫,抓起項鍊,冰涼的金屬觸感瞬間覆蓋了手掌,帶着一種宿命般的沉重感。
然後,她抓起車鑰匙,轉身就往外沖。
“硯之姐!你等等!外面肯定有記者!很多狗仔!”楚澤元急忙攔住她,漂亮的臉上滿是擔憂,“夏檸被趕走,許星野搶救的消息上了熱搜!醫院門口肯定堵死了!你這樣沖過去……”
林硯之的腳步猛地頓住。記者?狗仔?她幾乎忘了這茬。那些刺眼的閃光燈,那些窺探隐私的長鏡頭,那些能瞬間将她和他再次卷入輿論漩渦的喧嚣……曾是她最厭惡、最想避開的。
她的臉色瞬間又白了幾分,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周瑾恒立刻上前一步,沉穩的聲音像定海神針:“澤元說得沒錯。你現在過去,目标太大,很可能連醫院大門都進不去,反而會刺激到他,讓情況更糟。”
林硯之死死攥着車鑰匙,指關節捏得發白,胸口劇烈起伏。理智在尖叫着提醒她後果,可腦海裡全是許星野蒼白脆弱、咳血掙紮的樣子,是他昏迷中一遍遍呼喚她的聲音。恐慌像一隻冰冷的手,再次扼住了她的喉嚨。時間!她沒有時間了!
“那……我該怎麼辦?”她看向周瑾恒,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是憤怒于這該死的阻礙,更是恐懼于可能的延遲帶來的無法挽回。她從未像此刻這般痛恨那些無處不在的目光。
周瑾恒沉吟片刻,語速加快:“冷靜。你現在需要的是最快、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到達他身邊。坐我的車,我送你去地下車庫的VIP直達電梯入口。澤元,”他轉向楚澤元,“你現在立刻聯系阿明,讓他想辦法清空16樓特護病房走廊裡的所有閑雜人等!确保林硯之能直接進入病房!對外就說……就說有緊急專家會診!”
“好!我馬上打!”楚澤元立刻掏出手機。
林硯之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湧的恐慌和憤怒,用力點了點頭。隻要能最快到達他身邊,任何方式她都接受。她不再看楚澤元打電話,目光轉向周瑾恒,那眼神銳利得驚人,帶着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周律,麻煩你。現在就走。”
“好。”周瑾恒沒有任何廢話,轉身就朝門口走去。
林硯之緊随其後,步履匆匆卻不再踉跄。楚澤元一邊撥号一邊跟上,語速飛快地對着電話那頭的阿明交代着。
公寓門被拉開,又被迅速關上。走廊裡回蕩着急促的腳步聲,迅速遠去。
S市第一醫院VIP特護病房,1601。
房間裡的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許星野在藥物的作用下昏睡着,但睡顔極不安穩,眉頭緊鎖,幹裂的嘴唇偶爾無意識地翕動,發出模糊不清的音節。點滴瓶裡的液體緩慢滴落,心電監護儀發出規律的、令人心焦的“嘀嘀”聲。
阿明守在床邊,眼睛紅腫,死死盯着監護儀上起伏的曲線,神經緊繃到了極點。剛才楚澤元的電話讓他精神一振,立刻行動起來。他聯系徐姐,動用了許星野團隊最強的公關力量和私人關系,以“保護藝人隐私,避免情緒再度受刺激”為最高指令,雷厲風行地清場。
此刻,16樓特護病房的專屬區域,通往1601病房的走廊兩端,已經被徐姐最信任的安保人員嚴密把守,所有非核心醫護人員和無關人員全部被禮貌而強硬地請離。空氣裡彌漫着一種無聲的緊張。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阿明心上淩遲。他不斷看向門口,又看看病床上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許星野,焦慮得幾乎要爆炸。
終于!
走廊盡頭傳來清晰的、由遠及近的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急促而堅定,打破了這片壓抑的死寂。
阿明猛地擡頭,心髒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腳步聲在病房門口停下。下一秒,病房門被一隻纖細卻帶着不容置疑力道的手推開。
林硯之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她身上還穿着從公寓出來時那身略顯單薄的長裙,外面随意套了件羊絨大衣,長發有些淩亂,臉上未施脂粉,眼下的青影和哭過的紅腫清晰可見,整個人透着一股風塵仆仆的狼狽和疲憊。
然而,她的脊背挺得筆直。那雙總是冷靜理智、此刻卻布滿血絲的眼睛,銳利得如同穿透迷霧的探照燈,一進門就精準地鎖定了病床上的人。
她的目光掃過許星野蒼白如紙的臉,掃過他唇邊殘留的一絲暗紅血漬,掃過他手背上密集的針眼和貼着的固定膠布……最後落在他緊鎖的眉頭和痛苦翕動的嘴唇上。
所有的動作在那一刻凝固。
世界仿佛在她眼中靜止了。隻剩下那個躺在病床上、脆弱得仿佛随時會消散的身影,和她胸腔裡那顆因劇烈疼痛而瘋狂搏動的心髒。
阿明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看着她,不敢出聲。
林硯之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朝着病床走去。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闆上,發出沉重而清晰的回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尖上。
她走到床邊,停下。
沒有呼喚,沒有哭泣。
她隻是緩緩地、帶着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伸出手。微涼的指尖,帶着一路奔波的寒氣,極其輕柔地、小心翼翼地,觸碰到了許星野滾燙的額頭,将他被冷汗濡濕的額發撥開。
這個簡單的動作,仿佛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也抽走了她最後一絲強撐的冷靜。
一直強忍着的淚水,在這一刻,終于毫無征兆地、洶湧地奪眶而出,大顆大顆地砸落下來,無聲地滴落在潔白的被單上,迅速洇開深色的水痕。
她俯下身,靠近他的耳邊。聲音嘶啞哽咽,帶着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抑制的顫抖,每一個字都像從破碎的心肺裡擠出來,卻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病房裡:
“許星野……我來了……”
“我就在這裡……哪兒也不去……”
“你……給我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