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遮光窗簾隔絕了S市鉛灰色的冬日天空,也将外界喧嚣的窺探徹底擋在了門外。許星野位于頂層的複式公寓,仿佛成了懸浮于風暴眼之上的一座孤島,被刻意營造出一種與世隔絕的靜谧。
客廳裡,加濕器無聲地吐納着溫潤的水汽,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藥味,混合着林硯之慣用的茉莉香薰的氣息。
許星野半躺在寬大的沙發裡,身上裹着厚厚的羊絨毯,腿上搭着一條薄被。他比剛出院時恢複了些氣色,但臉頰依舊清瘦,唇色偏淡,大病初愈的虛弱感如影随形。
他正專注地看着手裡的平闆,屏幕上并非娛樂八卦或财經新聞,而是林硯之為他整理出來的、需要他過目的幾個代言續約核心條款摘要。
林硯之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腿上放着她的筆記本電腦。屏幕幽光映着她沉靜的側臉,鏡片後的目光銳利,指尖在鍵盤上快速敲擊。
最近這段時間她一直沒去工作室,完全是遠程把控智科員工心理培訓項目的走向。而大部分的咨詢工作,也因為目前的輿論風暴暫停了。
她身上是一件柔軟的米白色高領羊絨衫,長發随意挽在腦後,幾縷碎發垂落頰邊,褪去了公開露面時的銳利鋒芒,顯出一種居家的、專注的柔韌。
“這條全球地廣的排他性條款,時間跨度是不是太長了?”許星野的聲音帶着病後的微啞,打破了室内的甯靜。他指着屏幕上一處标記,“三年,期間不能有任何同類競品露出,限制有點死。”
林硯之從屏幕前擡起頭,目光轉向他手中的平闆。她起身,自然地走到他身邊,俯身查看他指出的地方。淡淡的茉莉香混合着她身上特有的清冷味道,瞬間籠罩了許星野。他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繃緊了一瞬。
“這是對方品牌方的核心訴求之一,”林硯之的聲音很平靜,帶着理性的分析,“他們的市場定位要求絕對的排他性。不過,可以在附件裡補充一條,若遇不可抗力或雙方協商一緻的重要文化項目合作,可以申請豁免。”她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輕輕點了點,“這裡,措辭可以再嚴謹一些,把‘重要文化項目’的定義範圍框定清楚,避免後續扯皮。” 她頓了頓,側頭看他,“你覺得‘國家級文化交流項目或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可的非遺項目’這樣界定夠明确嗎?”
許星野的目光從條款移到了她近在咫尺的側臉上,那專注而冷靜的神情,讓他胸腔裡某個角落被一種奇異的暖脹感填滿。“嗯,這樣好,”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放得更輕,帶着一種近乎順從的意味, “你定的,肯定周全。” 這與他舞台上掌控一切的巨星姿态判若兩人。
她的指尖微涼,隔着毯子輕觸在許星野的手腕旁。許星野下意識地将手從毯子下挪出一點,仿佛想更清晰地感受那微涼的觸碰。林硯之的目光在他手腕上停留了一瞬,沒有移開手指,隻是繼續專注地補充道:“另外,這裡關于違約金的階梯式設置,也需要再推敲,确保風險可控。具體的,還需要你與經紀團隊探讨,我不夠專業。”
林硯之直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指尖在鍵盤上敲下幾行備注。許星野的目光追随着她,看着她重新投入工作,那挺直的背脊,微抿的唇角,都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他胸腔深處那因炎症而殘留的悶痛,似乎也在這種靜谧的陪伴中,悄然舒緩了幾分。
這近一個月的隐居,時間仿佛被拉長、揉碎,又以一種全新的方式流淌。沒有鎂光燈的追逐,沒有網絡上的腥風血雨,隻有這方寸之間的相守與療愈。林硯之成了他生活最堅實的錨點。
她精準地提醒他服藥。
當提醒鬧鈴響起時,她會放下手頭的工作,将分裝好的藥片和水杯遞到他面前,看着他吃下去才放心。
有時許星野會故意皺起眉,低聲抱怨:“這藥片好苦。”林硯之便會不動聲色地從旁邊的小碟子裡拈起一顆剝好的蜜餞,直接遞到他唇邊。他張口含住,舌尖不經意擦過她的指尖,兩人目光短暫相接,空氣裡便彌漫開一絲不易察覺的甜膩和微妙的電流。
她根據醫生建議和營養師搭配的食譜,笨拙卻認真地嘗試一些清淡的料理。
許星野靠在廚房門口,看着她略顯生疏卻一絲不苟的動作,嘴角噙着笑:“林博士下廚,這可是獨家新聞。”
林硯之頭也不擡,專注地盯着鍋裡的粥:“獨家?你付不起版權費。”
許星野低笑:“把我整個人賠給你,夠不夠?”換來她一個微嗔的側目。
當許星野因胸腔深處殘留的不适在夜裡輾轉低咳時,總有一杯溫度剛好的溫水及時遞到他唇邊,一隻微涼的手會輕輕覆上他的額頭試探溫度,然後,便是長久的、無聲的守候,直到他的呼吸重新變得平穩悠長。
有時,他會迷迷糊糊抓住她欲撤回的手,貼在自己微燙的臉頰上,含糊地低喃:“硯硯,别走……”而她,會任由他握着,靜靜地坐在床邊的陰影裡,直到他沉沉睡去。
在這份被藥香和甯靜包裹的陪伴裡,某種更為深沉的東西正在悄然沉澱。
那些曾如烈火般燃燒、帶着試探與征服意味的欲望,在病弱的軀體和溫柔的守護面前,漸漸沉潛、轉化。
萦繞在兩人之間的,不再是初識時那種洶湧澎湃的、近乎本能的性的沖動與情欲的纏綿,而是一種更為綿長、更為熨帖的暖意。
是眼神交彙時無聲的默契,是病痛中一個無需言語的依靠,是深夜守候時那份沉甸甸的安心。
這份暖意如同冬日裡壁爐中緩慢燃燒的炭火,不熾烈灼人,卻恒久地散發着足以抵禦寒意的溫度,無聲地滋養着彼此,也悄然重塑着他們關系的底色——從激烈的吸引,走向了更深層次的陪伴與交融。
他貪婪地汲取着她的每一次靠近,每一個細微的動作。
他會故意在看書時“不小心”碰到她的手,然後一臉無辜;會在她專注于工作時,長久地、帶着毫不掩飾的眷戀凝視她的側影,直到她有所察覺地擡眼看他,他便立刻垂下眼睑,假裝專注于手中的書頁,隻是耳尖悄悄染上一抹薄紅。
他不再提那些尖銳的“算數嗎”,而是将這份患得患失的求證,化作了無數個依戀的眼神和小心翼翼的試探性靠近。
林硯之并非毫無所覺。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目光的溫度,那份小心翼翼的珍視像無形的藤蔓,悄然纏繞着她的心防。
她依舊話不多,但那份無聲的守護,卻比任何言語都更具力量。她腕間的監測手環,屏幕上的曲線在日複一日的平靜中,變得越來越平穩。
然而,堡壘之外的世界,并未停止運轉。風暴隻是被暫時隔絕,并未平息。
這天下午,徐姐來了,帶來了積壓的郵件、文件,還有幾份需要許星野親自簽字的合同。
她放下東西,眼神在許星野明顯好轉的氣色和林硯之沉靜的側影間轉了一圈,欲言又止。
“怎麼了?”許星野放下剛簽完字的文件,看向她。
“外面……還是鬧得厲害。雖然周律他們動作快,源頭那幾個造謠的ID都發了律師函,平台也封号處理了,但……話題度還是高得吓人。你和林博士的名字,幾乎天天挂在熱搜尾巴上,各種分析貼、‘知情人’爆料層出不窮。”她看了一眼林硯之的方向,聲音更低,“還有……林博士母親那邊,接受了幾家媒體的采訪,雖然沒再提林博士,但話裡話外還是……”
林硯之敲擊鍵盤的手指微微一頓,屏幕的光映着她毫無波瀾的臉,隻有鏡片後的眸光似乎更冷冽了幾分。她沒有擡頭,也沒有詢問。
許星野的臉色沉了下來,眼神銳利:“知道了。不必理會。工作室和律所按原計劃處理就行。還有别的事?”
“還有這個。”徐姐從包裡拿出一個燙金的信封,遞給他,“元宵晚會總導演親自派人送來的邀請函,壓軸獻唱,誠意很足。這算是一個很好的正式複出契機,輿論導向也好把控。”
許星野接過邀請函,打開掃了一眼。他下意識地看向林硯之。這将是風暴之後,他第一次重返公衆視野。
林硯之終于從屏幕前擡起頭,目光平靜地掠過那張邀請函,然後落回許星野臉上,聲音依舊平穩無波:“身體恢複得不錯,可以去。”她頓了頓,補充道,“選歌,要穩。《歸途》,怎麼樣?旋律舒緩,歌詞有力量,寓意也……貼切。”
簡單幾個字和一首歌名,卻像一顆定心丸。許星野緊繃的嘴角微微放松,眼中漾開暖意:“好,《歸途》很好。” 他重複了一遍歌名,像是在咀嚼某種承諾,“就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