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為女子,陶雲珠自然看得出玉瑤對父親的微妙情意。
但且不說她還沒有再将二女送給誰的念頭,即便有了,今日聽罷玉瑤這一番話,反倒讓她不知該不該這麼做了……
“玉瑤姑娘,聞你此言,雲珠和陶家上下感激不已。隻是事情并無新的進展,也暫時無需姑娘援手,還望你寬心,雲珠在此再謝過姑娘心意。”
玉瑤神色緊繃,又忍不住追問:“那可否,允準家眷進獄中探望?”
陶雲珠輕輕搖頭。
玉瑤聞言,一時怔忡,不禁擔心起來陶行令在獄中的安危,擔心他這次還能否平安無事?但自己一介女流,又身份微賤,除了被送來送去,想不到還能做些什麼,隻好失神告退。
陶雲珠心中也有不忍,她當然不是毫無謀算。但事以密成,言以洩敗。她不可能因誰的三兩句話,就輕易将自己下一步要做的事全盤托出。
不過玉瑤的話,确實令她想起了另一樁事。
江甯布政使,董世沼。
她也是案發後,才從管家陶貴處得知,這是父親第二次安置瘦馬。
第一次,是幾年前。
不同于這次,還不知父親要将二女送至何處?上次的瘦馬,人正在董世沼府上。但父親與此人有私交的事,她之前從未聽父親提過,還是事發後,才從這件事上窺得一二。
但此番除了徐州,聽聞江甯也起了不小的震蕩,甚至可能,徐州隻是引子?董世沼是否置身事外?自己又到底是否該在這個人身上想想辦法,借助對方的力量來營救父親?
陶雲珠亦覺迷茫。
官場中事,她所知有限,隻怕自己貿然行事,反而害了父親,讓他陷入更危險的境地?
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要想辦法見上父親一面。但那位巡按使大人已拒絕了她的請托,她一時不知,是該再尋說辭說服他?還是另尋轉機、多方下注?
再有。
裴晏此人,靠得住嗎?
……
玉瑤離開後,陶雲珠一直在正廳坐了許久。
直到夜幕降臨,她才召來下人,換了身不起眼的素灰鬥篷,趁着朦胧月色出了府……
父親入獄後,她一直有意疏遠其他涉案官員的家眷,除了簽判張覺。此人是父親在徐州官場為數不多的好友,事發後,也被下入獄中。
簽判屬佐官,負責協州府長官處理政務,所有公文都要過手,一旦出事,自然難逃罪責。如今的張府門前,也同陶府一般朱門緊閉,不複往日熱鬧。
張覺而立之年,其妻餘氏還要比其小上兩歲,與陶雲珠年紀相差不大太多。此刻,餘氏一身素麻衣裳靠在榻上,神色比二人上次見時,還憔悴不少。
“咳咳……我這不争氣的身子,若有不周處,還望你多見諒。”
夫人何來此言?今日實是我冒昧,深夜還來擾您靜養……”
堂中燭火搖曳,幽微光影在二人臉上明滅不定。
餘氏微歎一聲,輕搖了搖頭:“無妨,陶大人與我家老爺一向交好,今日你我兩家又境遇相同,隻是這案子太過複雜,怕非我等内宅女眷輕易可以斡旋……”
陶雲珠深吸一口氣:“夫人,父親和張大人素來清正,雲珠不信他們會犯下這等事。”
“我也不願信,他為官以來,連鄉中故舊的贈禮都不敢收分毫,又豈敢觊觎赈災的官糧?”
但說着,餘氏眼中又閃過一絲灰暗,“可我總覺得他心裡藏了事……事發前有一陣子,他整日整日地睡不好覺,我問他,也不肯多說……”
陶雲珠稍訝,一時陷入沉思。
她還記得,那日裴晏曾言,不會無憑無據随意關押官員,難不成,他手裡真有證據指向父親貪墨?
但與張覺不同,即便被拿前夜,父親與她家中用餐時,仍神色自若,不見異常。她努力試圖回想起父親事發前的異樣,卻毫無頭緒。
父親素性沉穩,喜怒從不形于色。十五年裡,她僅見過父親有兩次明顯的情緒起落,一次是為母親病逝,另一次,是父親的老師廉旬自盡。
稍頓片刻,餘氏又道:“此次京城來人,除了那位巡按使,還有位馮公公,他乃太後近侍,與那裴晏并非一派。”
陶雲珠心思一動,“我僅知道有位馮姓宦官,卻不知其背景。夫人可知,這馮公公為人如何?”
“聽聞此人亦非善與之輩。他出身微寒,與裴晏這等皇室宗親不同,雖願受人攀附,卻也不是銀錢能輕易買通的。”
“夫人的意思是,能與他通上消息?”
“倒也未曾……”
餘氏委婉道:“也是傳言,馮公公一心為太後效力,但偏偏遇上裴晏,此人身份尊崇隻聽皇帝調遣,并不把他放在眼裡,聽聞做事更是獨斷狠辣,心思周密,不依循常理。到徐州後,馮公公一直難以插得進手,但又不甘被晾在一旁,正想尋機介入。我還未與他真正搭上關系,也在思量,要不要這麼做……”
馮公公雖不如那裴晏勢大,但以往代皇家巡察時,都會秉承太後的寬仁之名,起碼在地方上評價還算不錯。
餘氏手裡,又正好有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