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浚靠近案前,眼神遊過他松垮的絹衣領口,被那抹秀白晃的眯起眼來,“相爺,下官還有一事——”
顧懷玉坐起身來,擡手扶正他的官帽,“戴好,可别再掉了。”
絹衣順着擡腕動作滑落半截,露出腕骨一點丹砂痣。
像雪地裡凝住的血珠。
沈浚下意識屏息凝神,目不斜視地盯着桌案,“謝過相爺。”
顧懷玉大緻猜到他要說的事情,關于裴靖逸的九黎血,“有何事?”
果不其然,沈浚低聲道:“方才守衛回報,刺客身手不凡,禁軍難敵,其中一人受傷後,傷口竟自行凝結,不合常理。”
顧懷玉心裡清楚,诏獄裡的守衛算是裴靖逸的“自己人”,裴靖逸壓根就不想傷及無辜,才收斂着應對,若是東遼人,這會沈浚就該來報喪了。
他側過頭,面不改色說:“哦?竟有此事。”
沈浚低聲道:“诏獄守衛稱,那刺客手臂中劍,卻未見持續出血,疑似有異。”
話止于此,沒有妄加推斷,也沒有表現出太多情緒。
顧懷玉手指微微一動,九黎血的霸道之處,竟比書裡描寫的更快。
那些落在诏獄裡的血,真是暴殄天物,浪費了。
“接着說。”
顧懷玉喉嚨間滾出黏膩的低音,端起茶盞深深地抿一大口。
沈浚隻見他鮮豔的舌尖拭過嘴唇,燭火照得濕潤紅唇似是染着血光。
那清秀鋒銳的喉結,不知為何急速地顫動着,像是掏人心肝的美豔妖魔聞到了血肉味。
“下官隻覺事有蹊跷,故來一報。”
顧懷玉睨他一眼,“派人繼續盯着,若有劫獄人的蹤迹,你再來報。”
沈浚颔首說道:“下官遵命。”
他退到門口,稍頓後低聲道:“夜已深,望相爺保重身體。”
說罷不再多留,轉身而出。
沈浚前腳剛出門,柳二郎跟在後面進了門,見顧懷玉又要通宵達旦,忍不住道:“相爺是該聽聽沈大人的話,這次您病了幾日,太後遣太醫院判輪值,隔一個時辰從宮裡問一次您的消息。”
“陛下前日微服出訪,專程來府裡探望您。”
說到這,柳二郎走到旁邊的博古架,托起一個小匣子,小心翼翼地打開,“這是陛下留在您枕邊的,說是此玉能保平安。”
顧懷玉銜起匣子裡的白玉佩,祥雲托着九龍飛騰,乃是天子劍上的至寶,見玉如見天子。
他撫了撫玉佩,随手撂回匣子裡,“小畜生。”
若說沈浚是那個在他背後暗中謀算、準備捅刀的人,那麼元琢,就是那個明面上給他緻命一擊的棋手。
沈浚隐忍多年,伺機而動,背叛了扶持他七年的恩主。
而元琢表面乖巧聽話,人畜無害,但内裡韬光養晦、步步為營,密謀着一場徹底清算。
最終在顧懷玉死後,元琢還毫不留情地抄家滅門,徹底鏟除他在世間的痕迹。
柳二郎裝作什麼都沒聽見,小聲說:“陛下從相爺房裡出來,眼圈紅紅的,看起來像是哭過。”
顧懷玉很沒良心地被逗笑了。
一想到元琢在床榻前,紅着眼睛,淚眼汪汪說“宰執保重”,心裡卻恨他入骨,恨不得将他千刀萬剮才能解恨。
令天子如此委曲求全,誰能不笑呢?
元琢生母原是太後貼身婢,太後生辰睿王醉酒,在禦花園假山後要了這宮女,三碗避子湯都沒打掉腹中骨肉。
直到将孩子生下來,木已成舟,太後為保皇家顔面,硬逼睿王納作王妃。
生下元琢後沒多久,王妃便莫名其妙地香消玉殒了。
元琢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長得像他娘,觸了睿王最大的黴頭。
睿王一見到他這張臉,就回想起被逼無奈的屈辱,最見不得他,隻當從來沒有這個嫡子。
在睿王府裡,少年顧懷玉見元琢可憐,手把手教他讀書寫字,教他怎麼跟親爹耍心眼,替他從睿王掙來世子的封号。
顧懷玉隻比元琢長十歲,将元琢當作半個兒子養,元琢叫他一聲“爹”也理所應當。
小畜生,弑父可會遭天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