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管家從俞宅回來了,她帶來消息,“心愉,下個星期老先生和老太太會從老宅趕過來,屆時還有俞家其他旁枝主幹親戚,你要提前做好準備。”
楊管家是來提前給自己打報告的,原可以在電話裡說明,她卻向老東家告假提前趕來,不用想也是為了幫襯自己,這讓心愉很有壓力。
心愉說給施施聽,施施打量她一番說:“醜媳婦總要見公婆,況且你也不醜呀。”
老三已經一歲半了,一雙嫩藕小手拿住一根磨牙棒啃,說是啃不如說是用口水濡,小孩子怎麼那麼多口水呢?口水還帶着奶香味。
心愉想,永遠不長大就好了,嬰兒隻要大人每天收拾好都是香噴噴的,不像許多成年人,尤其是成年男性,有時心愉從他們旁邊經過都能聞見臭味。
“這麼喜歡?”施施慫恿她,“快生一個,沒過三十就不算高齡産婦!”
心愉笑笑沒說話。
施施猛拍一下額頭,“哎呀,看我這腦子,一孕傻三年,他有遺傳病還是不要後代得好。”
心愉并沒有想到這一層,她隻是覺得逸飛也像孩子,做女人沒必要帶大孩子還要帶小孩子,那樣的話可憐又可悲。
俞家和謝家都是大戶人家,但習慣還是不一樣的,施施說,謝家的人喜歡湊一堆,老人尤其愛熱鬧,在大兒子去時候更甚,後輩即使天遠地遠也要每個月會祖宅。
俞家就不一樣了,他們很有界限感,很愛自由,要分開住,一人一座房甚至一人一座城隔開最好,即使見面也不能貿然上門,要提前通知,要做好預約,客客氣氣地像生意夥伴,經營公司的同時把家也經營得像公司。
這也是一種幸運吧,不像擁擠的廉價出租房,狹小十幾平方米容納這一家七八口,夠熱鬧,熱鬧得沒有隐私,熱鬧得天天為了雞毛蒜皮争吵,動手動腳。
“老頭老太太要來探望我們,怎麼辦?”回到俞宅,逸飛這樣問她。
他說的是“探望我們”而非“探望我”,他心底已默認把心愉當做和自己一體的了,也應該當做一體,他身體裡有她的血液和骨髓,怎麼不是一體呢?
心愉給他出主意,“穿身西裝,要打上領帶那種,頭發剪得像你大哥那樣,車子也換了,那種最低調又顯眼的商務車。”
逸飛知道他是逗自己,瞬間哭笑不得,“那不是欺騙老人了嗎?”
“他們大老遠趕來,你連花心思騙一下都不願意,那才真是養了頭白眼狼了。”
逸飛哭喪着一張臉說:“我不再像我,真受罪。”
他一定能做到,心愉想,過去七年不是也過得不像自己嗎
心愉說:“就當是為老人家着想,他們為你擔足一輩子心。”
“才沒有,俞家那麼多口人,一個姓不一個姓的湊齊能把這房子裡集滿,我怎麼會占據老兩口全部的心?”
這種話說出來,心愉是覺得他有點不識好歹了,但這是世間無可奈何的事,大多數情況下,你不能指望孩子愛父母比父母愛孩子更多。
因為孩子認為父母的愛是應該的,他們應該被放在首位,而父母對孩子的愛,社會上越來越推崇應該是無私的,不求回報的人,要求索取是不正當的。
因果循環的報應是,做孩子時任性的人終究會在命運的輪回中做其他任性孩子的父母。
可眼前這個人要跳出這種輪回,逃脫這種報應,真可恨。
“心愉,”他半真半假地問,“我是否不适合做一個父親?”
心愉給了他一個眼神,意思是沒必要帶着答案問問題。
“也許我可以把他當成朋友,帶着他做我愛做的事。”
“是,”心愉揶揄他天真,“邊做還要邊給他換尿布。”
逸飛表情像想到心愉說的可怕場景,連拉臭的味道都聞見似的,讪讪閉嘴還不夠連呼吸都屏住。
他還是個大孩子,孩子怎麼能做孩子的父親呢?
晚上,楊管家進到房間,和心愉說:“老先生和太太都喜歡娴靜的女孩子,他們總覺後輩女孩子們太不規矩,不像大家閨秀。”
楊管家是在說自己安靜了,心愉苦笑,她們本就是出身大家啊又何必出門在外兢兢業業扮演大家閨秀?
心愉沉默是因為她沒有值得一提的事,什麼都沒有,索性幹脆閉口不言。
她們就不同了,父親是某位商界奇才,母親是某某政界要員之後,父兄叔伯,姑姨姐妹全都有來頭,往上數可追溯到上百年前,說到家族往事可以滔滔不絕三天三夜,有那麼多談資,何必故作矜持。
楊管家就喜歡和聆聽說話而不搶白的小輩說話,現在孩子注意甚多,多到完全不懂如何尊重老人,實在自私。
她又說:“心愉,你要勸着逸飛也聽話,老先生血壓降不下來,老人最怕生氣。”
是項艱巨任務,還和人命相關,想來也好笑,她的命并不金貴,可怎麼老是和這些貴人們搭在一起呢?
楊管家一臉正色道:“明天我們還是要準備幾件衣服,老是短袖牛仔褲配球鞋,老人會覺不尊重。”
楊管家對這次見面的重視比心愉更甚,弄得心愉很有壓力。
當你面對一件難事自己不在意的時候很好應付,隻要當事人不在意,結果如何都不會太影響自己心情,是否影響别人,不好意思,閣下的心不長在我胸腔裡。
但你印象不錯的為你擔心籌劃意義又不一樣了,心愉心還是軟的,楊管家都為自己負責了,她也得為楊管家負責,讓老人家上心還是不對的,這一點他真該向逸飛學習,太多的享受,太少的責任。
“我該怎麼做?”她動用渾身力氣使自己面部表情看起來十分好學的樣子。
“心愉,做人緊要的就是學會不多嘴,大多數人都不懂得一個道理上天給我們的五官,除了用來說話部位都成雙成對,就是用這種方式告訴我們多看多聽但是少說。”
這一點,心愉和楊管家達成共識,她點頭贊同,太多的人因為說太多的話而失去太多的朋友,但他們轉頭來卻哀歎人情淡薄。
心愉問:“那他們問我,我該如何應對呢?”
楊管家回答得很有水平:“一個好的男人會懂得如何有力而又不失體面地在自家人前維護女友。”
能這樣說,由此可見她是默認親眼看着長大的逸飛是符合這項标準的好男人了。
“心愉,俞家樹大枝丫多,一個一張嘴說得也不同,好聽的不好聽的就揀好聽的聽,無論接受與否保持微笑就好。”
聽起來倒像做一尊慈眉善目的泥菩薩,就是不知人家會不會賞臉把她供起來。
還沒見面就感到累的不止她,還有逸飛,他放在院裡的草坪上哀嚎,“這個時候風向正穩,最适合跳傘。”
心愉有點生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遊手好閑,一點正經也無,吃家裡用家裡,連抽出幾天陪伴家人都覺是損失,實在自私。
可很快他又轉過身把頭埋進心愉懷裡,像個小孩子嗚嗚:“幸好還有你陪着我。”
心愉心中想法又轉變了,和他待久了人就像一汪流動的水,變來變去的,沒有正形。
她被一個自私的人喜歡着,依賴着,擁抱着,她的手在她還沒有意識過來時,本能反應地摟住了他剛剪成闆寸頭,他的頭圓圓的像顆栗子,摸起來有點紮手。
心愉見過他生病時的頭發,因為身體機能的衰弱,連頭發也是不精神的,他有了她的一部分而變得精神了。
心愉愛不釋手地撫弄着逸飛圓寸的腦袋輕聲說:“當然陪着你。”
她的意思是我的細胞也在你身體裡陪伴着你,一輩子都離不開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