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展現了自己對植物學的熱愛後,她會帶我來這裡。”
蘇竹繼續說,手指沿着蕨葉的脈絡輕撫,“教我認每一種植物的名字和習性。”
她的聲音越來越穩,“但……父親不喜歡我們這樣浪費時間。”
許風注意到蘇竹不再稱呼“爸爸”,而是用疏遠的“父親”。
“看。”蘇竹突然指向一株蕨類根部,“新長出的嫩芽。”
許風湊近看,果然有幾根蜷曲如問号般的嫩綠色新葉,正在努力舒展。
“像不像嬰兒的小拳頭?”蘇竹輕聲問,唇角浮現出一絲真正的微笑。
接下來的路程,蘇竹像是變了個人。
她帶着許風穿梭在各個展區間,如數家珍地介紹每一種植物——月季的雜交品種、蘭花的傳粉方式、食蟲植物的捕食機制……
許風目瞪口呆地聽着,從未想過變得更寡言的蘇竹能一口氣說這麼多話。
“你懂好多啊……”許風由衷贊歎,“比解說牌還詳細!”
蘇竹的耳尖微微泛紅,“每次過生日時,媽媽會給我買專門的書。”
她頓了頓,“但父親……把大部分都扔了,但我偷偷留下來了幾本。”
兩人走到一個開滿藍色小花的花壇前,蘇竹突然停下腳步。
她的表情變得異常柔和,慢慢半跪在花壇邊緣,手指輕觸那些嬌嫩的花瓣。
“勿忘我……”蘇竹的聲音有些顫抖,“媽媽生病時,我在病房窗台種了一盆……她說那片藍色是她見過最溫暖的顔色……”
許風安靜地蹲在她身邊,看着一滴淚水落在花瓣上,碎成更小的水珠。
“她走的那天……”蘇竹繼續說,“花突然都開了……護士說那是奇迹……”
許風輕輕握住蘇竹的手,發現她的指尖冰涼。
蘇竹沒有抽開手,反而翻轉手掌,任由許風與她十指相扣。
“我很久……不敢想起這些。”蘇竹擡頭看着藍天,“爸爸說回憶是軟弱的象征,但我現在明白了,他錯了。”
許風屏住呼吸,“明白什麼?”
蘇竹指向那叢勿忘我旁邊新長出的蕨類嫩芽,“死亡不是終結,遺忘才是。”
她轉向許風,淚水中綻放出一個真實的微笑,“謝謝你……讓我重新記起來。”
陽光透過溫室的玻璃頂灑在兩人身上,形成一道溫暖的光暈。
許風突然明白了昨天詢問時李醫生說的“突破時刻”是什麼意思——此刻的蘇竹,像是終于找到了那把鎖住記憶的鑰匙。
離開植物園前,許風借口上廁所,偷偷返回蕨類區。
她小心地撿起一片掉落的鐵線蕨葉子,夾在随身帶的詩集裡。
回家後,她花了一晚上将它做成标本,在卡片上寫下,“像蕨類一樣頑強,像你一樣美麗。”
當她把這份簡陋的禮物放在蘇竹床頭時,蘇竹正趴在書桌前專注地畫着什麼。
許風湊近一看,是一幅精細的植物素描——鐵線蕨的葉片栩栩如生,旁邊用工整的字迹标注着拉丁學名和特性。
“畫得真好!”許風由衷贊歎。
蘇竹擡頭微笑,這是許風見過她最輕松的表情,“媽媽教我的……我想重新開始練習。”
那天陽光很暖,微風很柔,蘇竹臉上的微笑如同被時間定格,永遠珍藏在了許風記憶的相冊裡。
……
第二天的下午三點,許風陪蘇竹站在“李尚妍少年心理診所”的磨砂玻璃門前。
蘇竹的手指緊緊攥着衣角,骨節發白,嘴唇抿成一條細線。
許風能看到她脖子上微微跳動的脈搏,頻率快得不正常。
“我在外面等你。”許風輕輕碰了碰蘇竹的手背,“完事了我們去買冰淇淋,聽說附近新開了家店,有火星造型的冰淇淋球……”
蘇竹沒有回應,但許風注意到她的呼吸稍微平穩了些。
就在這時,門開了,一位紮着低馬尾、穿着淡藍色襯衫的年輕女性微笑着站在門口。
“蘇竹?”她的聲音溫和得像一杯溫水,“我是李尚妍哦,你可以叫我李阿姨。進來吧。”
蘇竹像隻受驚的小鹿般僵在原地,而許風偷偷在她背後寫了個“加油”,輕輕推了她一下。
這個動作似乎打破了某種魔咒,蘇竹機械地邁出步子,回頭看了許風一眼,眼神裡滿是無聲的懇求。
“一小時很快的!”許風沖她比了個大拇指,“我就在這兒,哪兒也不去。”
門關上了,許風癱坐在等候室的沙發上,從口袋裡掏出那個小絨盒。
她打開盒子,流星胸針在燈光下閃爍着微光——銀色的流星拖着藍水晶的尾巴,正是天文館紀念品店裡蘇竹看了三次卻沒買的那枚。
而自從許風買了之後,也沒有找到什麼合适的時機送出去。
現在,許風回想起那天蘇竹站在櫃台前的樣子,手指隔着玻璃輕輕描摹胸針的輪廓,眼中盛滿星光,卻在店員詢問時搖搖頭走開。
當然,後來許風才知道,那天蘇竹的錢包裡隻有剛好夠回家的車費。
等候室的挂鐘走得異常緩慢。
許風數着秒針的走動,想象着門那頭的場景。
李阿姨會問什麼?蘇竹會回答嗎?她會提起那些傷痕嗎?
許風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胸針,金屬表面已經被她的體溫捂熱。
當時針指向三點五十時,門突然開了。
許風猛地站起來,絨盒差點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