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春宜隻得被迫投入到棋局中。
她的棋藝雖遠不及父親,但比常人綽綽有餘,此時縱觀棋盤,一時有些看不懂皇後的棋路。
她這邊聚精凝神,軒内的氣氛也悄然變化,沒了先前歡快輕松的笑聲,衆人下意識屏氣不語,看兩人對弈。
執白的少女長睫低垂,略微上揚的眼尾帶出一絲嬌妍,擡眼時又被明澈的眸光蓋過,思考時嘴唇下意識輕抿,露出唇側恰到好處的一點青痣。
崔思瑩仍執黑棋,她神色不變,放在膝上的手卻捏得泛白,極力壓住紛亂的思緒,專心于這場對弈。
棋局越往後,落子越慢,觀棋的人越少,而皇後始終不慌不忙靜坐在一旁。
宋雲岫越看越迷糊,怎麼像要輸了呢……
“哒”一聲棋子落下的輕響。
崔思瑩輕呼出一口氣,像是心中大石終于落下,眼中露出實意的笑,“承讓。”
葛春宜也松了口氣,面上有些懊惱:“半子之差。”
皇後柔聲安慰道:“原是本宮下的殘局罷了,你已做得很好,不必放在心上,不過說好的彩頭卻不能少。”
身後的宮女适時上前,呈給她一條色澤飽滿的紅瑪瑙手镯,葛春宜忙行禮謝賞。
一局棋下來,時間已然消磨大半。酉時的慶功宴将要開宴,皇後沒再留衆人,吩咐宮人給各位貴女引路前往。
出了沁芳軒,宋雲岫便拉着葛春宜避開人群,滿心好奇都要溢出來了。
别人也許不了解,但春宜的棋力她卻領教過,崔思瑩落子布局看起來并不算十分高明,怎麼會輸?
葛春宜任由她拉着自己,無需宋雲岫發問,她便主動解釋:“這局棋輸赢與否,對皇後娘娘來說無關緊要,對我更是。既如此,我又何必叫她難看呢?”
葛春宜想起下棋時,瞥見崔思瑩緊繃的姿态,便知她并不如表面那般無動于衷。
——皇後娘娘隻是以此試探崔思瑩的心性。
同樣意識到這點的宋雲岫沉默下來,有那麼一瞬間懷疑起這榮寵是好是壞。
蓦地,宋雲岫又想起花園中被打斷的話,這時便問道:“前些日子約你出門總是推脫,足不出戶的,在做什麼呢?”
葛春宜正低頭擺弄新得的镯子,聞言手指一頓,下意識看了周圍一圈。
對雲岫也沒什麼好隐瞞的,她抿了抿唇:“你可還記得立冬那日邀我到你家中吃暖鍋?”
宋雲岫一愣:“記得,我們還關上院子偷偷溫了壺酒……不會是被蘅姨發現,這才罰你不許出門。”
葛春宜被她逗笑:“怎會,我還特意換了衣裳……”意識到話題走偏,複又低聲道,“出府時撞見一人,自稱是梁伯府的三少爺。”
“梁修逸?”宋雲岫下意識蹙眉,“他是國子監學子,我爹作為司業,他偶爾會來拜訪,此人我見過幾次,看起來還算得體,他為難你了?”
“沒有。”
宋雲岫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又聽她說:“此後我出門便會十分巧合地與其‘偶遇’。”
“……”
“一次兩次便罷了,可屢次三番,還正好在我行經的路上。”葛春宜說起這個不免煩悶。
宋雲岫聽得眉頭緊皺。
誰知還沒完,“後來我差人留了心眼蹲守,便發現從府裡出坊的那條路總有幾人在晃悠。家中小厮反跟上去看,正瞧見梁修逸身邊的随從在給他們遞銀子。”
“豈有此理!”宋雲岫又驚又怒,一時竟沒控制住聲量,引得幾人循聲看來,忙壓低了聲音,“還敢找人暗中監視你,他想做什麼!”
總歸都是小人行徑。
“這梁三……我請父親敲打他一番!”
葛春宜婉拒了她的好意:“若沒記錯,宮中正得寵的錦妃也姓梁。”
宋雲岫語塞:“……對,是他長姐。”
葛春宜:“他有所倚仗,若不能一發破的,對他來說都不痛不癢。”
“你可将此事告知葛伯父與蘅姨?”
葛春宜搖頭,阿爹阿娘向來疼她,聽到此事定是憤然,可惱怒之後也無計可施。
且不論梁府勢大,即便是要告上府衙,或是上書彈劾,都無根無據,隻有一腔空言。
見宋雲岫一副憋着氣的模樣,比自己還要生氣百倍,不由笑着挽了她的手:“不值當動氣,我閉門不出,他又能奈我何?”
“話是如此,卻還是憋屈。”
葛春宜聞言笑意更深,眼底隐約有幾分得意:“不憋屈,我也想法子找了幾人,将他那随從打了一頓,想來沒十天半月應下不了床了。”
宋雲岫聞言也笑,很快又不滿道:“總不能因為他一輩子躲着,日複一日多枯燥乏味。”
葛春宜眨眨眼:“不乏味,阿爹的藏書裡還有幾本尋微先生的遊記,我才看了小半,正好無人打擾時可細細品味。”
“好啊!言外之意便是嫌我從前擾人,叫你無暇讀書。”
“冤枉啊!”
“哼,别想躲過去,除非——借我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