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
葛春宜側身躲開他伸過來的手。
兩人年歲相當,但梁修逸身高腿長,逼近時黑沉的影子能将她覆個嚴嚴實實。
“你到底想幹什麼!這裡是皇宮,不是你們梁家可以妄為的地方!”葛春宜咬着牙再次提醒他。
梁修逸身形微頓,眼中浮現糾結之色,卻依舊攔着不肯挪步。
他并不伸手冒犯她,但也絕不讓她離開。
但很快,葛春宜發覺他是在有意識地把她往水邊逼,廊邊低矮的木欄才到膝蓋上方一點,根本擋不住人。
他想幹什麼,把她推入水中報一摔之仇?
梁修逸看着葛春宜,咫尺間就是冰涼的池水,狠了狠心,伸出手準備拉着她一起跳下去。
不料,眼前一空,葛春宜竟已掉進水中。
“葛——”他喊到一半驟然收聲,低頭看着夜色下幽深黢黑的荷池,最後一抹亮色衣裙也跟着沉入水裡,水面上除了蕩漾的紋路隻能看到他自己的臉。
梁修逸咽了咽,抖着手撐着木欄,想要一鼓作氣跳下去,才越過一隻腳,就哆哆嗦嗦連退好幾步,直到靠到堅實的牆體才大口喘氣,最後亂着步子倉皇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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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葛春宜一入水便狠狠打了個顫栗,她憋着一口氣跳下來,不敢停留,連忙朝遠處遊去。
水中光線黯淡,隻有一些枯敗的根莖飄蕩,其他什麼都看不清,也不敢細看,悶頭朝一個方向,直至手指隐約觸及堅硬的池壁。
“嘩——”
葛春宜從水中冒出頭,大口大口地喘氣,随手将擋了視線的發絲往耳後捋。
荷池邊圍了一圈石雕欄杆,雖然不高,也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借力攀上。
甫一上岸,還來不及思考接下來的事,她就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分明沒有風,卻覺得渾身上下都被針紮了似的,比數九寒天還要冷。
一件厚重的鬥篷送至眼前,她還以為自己已冷得出現幻覺了。
“拿着。”
葛春宜愣愣接過,循聲擡頭,猝不及防對上一雙沉靜的黑眸。
男人視線在她臉上停了一瞬,見她飛快抖開鬥篷包裹嚴實,便避開眼,擡步在前方帶路。
葛春宜想到方才男人身上的獸紋绯袍,以及其腰間銀魚袋,沒多遲疑,沉默地跟了上去。
一高一矮,一前一後,說不清是默契還是尴尬,從始至終,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
腳下踩着凹凸不平的石子路,葛春宜的心也上下起伏着。
最後在一座漆黑的宮室前停下。
“裡面備了一套衣飾,沒有人看見,也不會有其他人知道。”男人示意她進去,頓了頓,許是怕她有顧慮,溫聲補充,“這件事宮中會有處置,眼下你的名聲要緊,待你收拾好,我再帶你回豐沛殿。”
初春的夜裡時而生風,這會兒微涼的夜風拂過葛春宜的耳畔,她竟也不覺得冷,許是身體已經适應了。
先前隻覺聲音有些耳熟,現下便有八九分确認,眼前這位便是京都人人盛譽的裴小将軍,裴徐林。
葛春宜擡眼看他,又在他察覺前收回,心中有疑問,現在又好似不是時候,最終隻乖乖點頭:“多謝大人。”
從外面看,宮室裡黑黢黢一團,推門而進,才發覺内室透着淺淡的光暈。
葛春宜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自己,即便擦發多用了些時間,大體上也不到兩刻鐘。
出來時,裴徐林仍站在原地,冷白的月色灑在他肩上,似乎思索着什麼,睫羽低垂,在臉上投出一片薄薄的影子。
他很快發覺她的存在,看過來時,神色依舊溫和平靜,輕輕颔首:“走吧。”
依舊是一前一後,如來時一樣,沉默無言。
待豐沛殿中喧鬧的人聲依稀可聞,裴徐林停下腳步。
葛春宜本該繼續往前,她離開太久,更衣用不上這麼多時間,想也知道阿娘肯定已焦急萬分了。
下意識的,她已擡起臉與他對視,直到那雙黑眸露出一點疑惑,“不知……如何答謝大人。”
裴徐林聞言笑了笑,側頭看向遠處燈火璀璨如星點的殿宇:“不必言謝,我亦是奉命行事。”
葛春宜沒說話,福了一禮,轉身小跑而去。
鄭蘅在殿外徘徊許久,涼意刺骨的夜風裡,她卻急得額上直冒冷汗。
女兒離席至今已過了半個多時辰,卻仍不見身影。
先前随口找來的小宮女也再沒看見,宮中處處是限制,想在偌大的皇宮裡尋人不亞于沙中取金。
正當她一咬牙,要去求助皇後娘娘,就見一道酷似女兒的身影急急忙忙跑來。
“阿娘!”
葛春宜摸到母親冰涼的雙手,心中愧疚。
鄭蘅卻敏銳地注意到了她的不同:“你……這身衣裙钗飾我從未見過……”她壓低聲音,難掩焦急,聲音止不住抖,“……怎麼回事!?”
葛春宜抓緊了母親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堅定道:“我沒事,阿娘,我沒事,相信女兒。”
看着女兒的眼睛,鄭蘅從一瞬間的慌亂中找回理智,定了定神,沉聲道:“我們現在回府。”
自聖上離席後就不時有人出宮回府了,但葛春宜還是探頭往殿内張望了下,“不等阿爹了嗎?”
“等他作甚!”鄭蘅忍着怒快步往宮城外走,“便讓他醉得不省人事凍死在街頭作罷!”
要不是為了等這個葛文遠,早早便能回府了,何至于出事!一想到這,鄭蘅心裡又一陣慌悸,恨不得立馬弄清楚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