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轎緩緩停下,葛春宜捏扇柄的手不覺發緊,舉起遮面,眼睛也垂了下去。
裴徐林接過喜娘呈上的禮儀弓,朝喜轎頂端虛射三支去了箭簇的木箭,禮官高聲唱念賀詞。
緊接着,轎簾掀起,葛春宜慢慢從喜轎中走出來,兩名喜娘一左一右攙扶她跨過面前的馬鞍。
透過薄薄的扇面,裴徐林一身大紅婚服,姿态挺拔,朝她迎過來。
二人并肩而行,葛春宜手臂發酸,行步緩慢,他略側頭看過一眼,腳下放緩與她同頻。
待進到府中正堂,設天地神位,裴靜嶽正襟危坐,面含笑意,而他身側置一方牌位,是其亡妻之位。
拜天地、拜公婆、夫妻對拜——
終于,冗雜的流程依次走過,葛春宜臉頰微紅坐在喜賬中。
幾位全福娘子笑着往婚床上撒上花錢、桂圓、紅棗,便撒邊唱:“……金玉滿堂春……夫妻同偕老……”
“郎君快快卻扇,與新婦共飲合卺酒!”
十首催妝詩都作過,一首卻扇詩自然難不到他。
葛春宜又憶起他被表兄刁難的模樣,這樣想着,不由抿嘴笑。
房裡突然靜了一瞬,她後知後覺發現他已念完詩了,大家視線正投向她這邊。
方才放緩的心一下又緊起來,她慢慢往下移扇子,露出眼睛試探般的看向他。
裴徐林是第一個發現她在愣神的,即便他故意停頓片刻,再說完最後兩句,她仍是沒反應過來。
不過很快,喜扇動了動,一雙緊張又羞赧的眼睛,含着細碎的水光,與他對視一眼,許是見他笑了下,又飛快挪移開。
裴徐林想到讀書時,從窗外翩翩飛來落在書頁上的粉蝶,他隻能靜靜看着,稍微一動便會把它驚走。
侍女呈上匏瓜制的杯盞,各執一半,瓜柄以紅線相連。
紅線的限制将二人距離拉近,她垂着眼,纖長的睫羽不安地扇動了兩下,以袖遮飲後将匏杯倒扣回盤中。
“大爺。”房外有小厮叩門,提醒他該去前廳正宴上敬酒了。
裴徐林頓了頓,微微傾下身與她低聲道:“我先去前廳,你不必拘束,若要用些什麼盡可吩咐外面侯着的侍女。”
“好。”她點點頭。
裴徐林安撫地笑了笑,然後離開婚房。
全福娘子們本來要在房裡作陪,葛春宜卻勸她們可以去歇息用食,幾位娘子相顧一笑,體貼地退出去,給她留出放松的機會。
屋内一空,葛春宜也松了口氣,腰背手臂全都僵直發酸,脖頸更不必說,此刻隻感覺頭上金冠重逾千斤。
“姑娘。”銀杏不知從哪過來,手上捧着一小碗甜棗,“累不累,這個甜甜口,要嘗一下嗎?”
葛春宜搖頭,一整日沒用過餐食,太過甜膩了,她吃不下。
“那是……”她看向銀杏身後,跟着進來的一個小女孩,約莫七八歲的樣子,一點也不認生,睜着烏溜溜的眼睛,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銀杏也不認識:“一直跟着我,問她是誰也不說。”
小女孩哼了一聲,略仰起下巴,“現在告訴你又如何,我來找我新進府的阿嫂。”
難怪她總覺得小女孩有幾分面熟,那雙眼睛幾乎和裴徐林一模一樣,這便是他的幼妹了。
“靈揚?”
裴靈揚:“你認得我?”
葛春宜笑道:“當然了,為何隻有你一人,弟弟……靈恒呢?”
裴靈揚臉上露出些不滿,奇怪地瞥她一眼,“裴靈恒在自己院裡,為何隻有我一人不行。”
因為你們是龍鳳胎——
葛春宜這樣想着,卻選擇略過這個話題,不待她再想說什麼,裴靈揚一甩頭轉身就跑了,心覺這個阿嫂也不過如此。
都一樣,無趣極了。
銀杏瞪着無人的門口:“小小年紀,也太過無禮了!”哪裡像姑爺的妹妹。
“快,銀杏幫我摘冠。”
銀杏聞言連忙過去幫葛春宜卸下最重的頭冠,沉甸甸的放在手裡,她才想起來問:“現在便可以摘了嗎?”
葛春宜扶着脖子左右動了動,頓覺輕松,仿佛頭上挪走的不是冠,而是一座山。
“禮已走完,沒關系了。”但阿娘也說重禮數之人會認為這種行為不妥,不過,“反正他叫我不必拘束……”
“姑娘,你說什麼?”銀杏沒聽清她後面的話。
“沒事。”她說道,“嫁做人婦,不好再叫我‘姑娘’了,被外人聽着不好。”初來乍到,還是謹慎些。
"知道的……"銀杏悶悶應聲,她并不愚鈍,知道不落人口舌,隻是私下裡總反應不及,嘟囔,“在我看來,姑娘還是姑娘嘛。”
葛春宜有一句沒一句的和銀杏聊天,外頭夜色漸濃,她的心裡又打起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