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
他進了屋,不一會兒拿了一個厚厚的棉坐墊和一條繩子出來,把坐墊用繩子綁在了鐵架上,用手使勁按了一下試試厚度。
“好了,坐吧。”
林夏依言坐了上去,身下軟綿綿的一點也不硌人,她很開心的笑道:
“謝謝!”
何川嗯了一聲,擡腿跨上了車座,又想起來什麼,低聲說:
“要是,坐不穩,就抓着我的衣服吧。”
“好!”
今日天氣晴朗,陽光明媚,萬裡無雲,從小林場到市區這一路并不好騎車,路面坑坑窪窪,高低起伏,時而上蹬時而下坡,很是費力。但沿途風景卻實在是優美,山林野花,遠山良田,空氣中彌漫着若有若無的清新松香。
時值七月,正是夏花燦爛時,路兩邊開滿了鮮豔的小花,不知是人工栽種,還是野生野長,深粉、淺粉、紫紅、雪白,參差錯落,非常好看。這是本地常見的一種花,老人家叫掃帚梅,也有叫秋英的,林夏也是很多年後才知道,這就是她小時候曾在日本動畫片《花仙子》片頭曲裡聽見過的那種小蓓用來做帽子的神秘花朵——波斯菊。
這個夏天,何川無數次騎自行車載着林夏往返這條小路,他們無數次穿行在這片波斯菊花海中。
後來林夏在畫色彩的時候,總是不自覺用這種花朵同名的顔料來表現夏天,有些時候潛意識往往比人們自己更了解自己,就是這些回憶裡潤物無聲的細枝末節,填充了一個人從少到老,鮮活真實的一生,雖然平凡,卻是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一生。
.
大約半個多小時後,兩個人終于來到了市區,何川熟門熟路的帶着她來到了學校門口。
實驗高中,這也是林夏馬上要入學的地方,她這才發現,原來何川還是她的學長,隻不過當她九月份入學的時候,他就不在這裡了,兩個人剛好錯過。
校門外貼了一張光榮榜,上面寫了學生排名、成績、錄取學校什麼的,紅底黃字,很土氣,但也很喜慶。正有三三兩兩的家長和路人在圍觀,林夏也好奇的走上前看了看。
這一看之下,十分意外,何川确實不是全市第一,但他是全校第二,全市第三,和文科狀元差了就不到五分。
林夏知道何川學習好,但沒想到他學習這麼好,那她在他面前炫耀中考成績,是不是有點......不自量力了?
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林夏特别不好意思,臉有些微微發紅,但何川并沒有注意,他将學生證給門衛大爺看完後,伸手招呼她:
“進來吧。”
林夏跟在何川身後進了學校,拉下帽沿把自己整個臉蓋住,連未來的學校都沒心情仔細看了。
進主教學樓,上了三樓高三年組辦公室。現在正是暑假,整個學校都很安靜,隻有這層樓裡還有老師學生忙進忙出,在辦理志願錄取的各種事務。
何川敲門進了辦公室,林夏留在門外偷偷往裡看,何川班主任老師是個瘦小的中年女人,戴一副厚厚的眼鏡,頭發随便梳了一個低馬尾,是非常典型的優秀老教師形象。
何川從她手裡接過了一個大信封,當場拆開看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林夏感覺到他由衷的松了一口氣,緊繃的肩膀微微放下,仿佛心底裡一塊石頭終于落地了一般。
但班主任似乎并不認同,她眉頭緊皺,臉色不太好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幾乎是痛心疾首的說:
“你說說你這孩子,成績明明可以沖一沖清北的,再不濟總能是人大,怎麼就偏偏選了這個香港的大學呢?它既不是985也不是211,将來畢業能有什麼優勢?何川,你要想清楚啊!”
“老師,我已經想清楚了。”
“诶呀,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倔!”班主任摘下眼鏡,特别無奈的擺了擺手,招呼同事:
“你們也都幫我勸勸他啊!”
這個辦公室都是高三的老師,自然也都認識這個重點班數一數二的好學生,港中文大學的錄取在這個年代,在這個城市,确實罕見,早就在學校裡傳開了。衆人不禁圍了上來,七嘴八舌一通說:
“這是估錯了分數,還是填錯志願了啊?因為是零表提前批次被提檔了嗎?”
“你家長同意你報考這個學校嗎?老師必須要和你媽媽談一談。”
“我聽說香港消費不是一般的高,雖然你拿了全額獎學金,但生活費負擔太大,家裡能吃得消嗎?”
“要不複讀一年?以你的能力,努努力明年清北跑不了!”
林夏在門外看着,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為何川捏了把汗。
從小到大,林夏學習都不算拔尖,又因為愛臭美,有主意,不服管,還是藝術生,幾乎比壞學生還要不得老師歡心,所以她也一直很怕老師,要是她被一堆老師這樣圍攻勸說,她早就舉手投降,他們說什麼是什麼了。
然而何川卻毫不動搖,他臉色平靜,無波無瀾,有條不紊,一一回答所有老師的問題:
“沒估錯,沒報錯。”
“不用跟我母親說,她出遠門了,這件事我自己可以做主。”
“我會勤工儉學,不會管家裡要錢。”
“我不會複讀,不要985不要211,我要念的,是香港中文大學,我會去報道的,這件事不會改變!”
十九歲的少年,他站在那裡,背脊挺直,如同暴風雨中心的一滴水,和全世界對抗着,仍是堅定的走所有人都不理解的那條路。
那一天的這一幕久久留在林夏回憶之中,從這個少年的身上,林夏隐約明白了,人必須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也必須自己為自己負責,成功也好,失敗也罷,隻要拼盡全力,就是無悔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