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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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取通知書上要求用傳真或者電郵向學校回複一份“确認錄取回函”,何川本來想去網吧,但譚之舟說他家有電腦,強行把何川和林夏帶去了他家裡,他家就在學校附近不遠。
回複完之後,譚之舟又拉着何川打遊戲。
“以前找你玩,你怕耽誤學習說什麼也不肯,熄燈了也要打着手電在被窩裡看書,周末好不容易放半天假你也不離開書桌,現在終于熬出頭了,求求你何大爺陪我玩兩把吧!”
何川猶豫了一下,看向林夏。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林夏連忙點頭:“你們玩呀!我沒關系的,我有漫畫看!”
“看咱林夏小妹妹多通情達理!等着,我去插電源!”譚之舟生怕何川反悔,飛快跑去了客廳。
于是兩個少年用外接遊戲手柄在電視機上打魂鬥羅,林夏坐在一邊看漫畫雜志,手邊就有譚之舟拿出來的零食飲料招待他們,譚家爸媽去上班了沒在家,三個人就這樣渡過了大半天悠閑時光,離開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裝着漫畫書的袋子很沉,不方便背在後背或者放在前面籃筐裡,回程的路上,林夏就坐在自行車後座上抱着袋子,看着近在眼前的少年背影,她想說什麼又不知道怎麼開口,隻好東拉西扯的閑聊。
“你每天這樣騎自行車去學校累不累啊?”
何川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高中時我是住校的。”
“強制住校嗎?我可不想住。”
“不強制,也有很多走讀生。”
“那就好。”林夏想了想又問,“譚之舟是你室友嗎?”
“我們是上下鋪。”
“怪不得你們那麼要好。”
何川平時看起來太沉穩太平靜了,有點老氣橫秋,隻有在譚之舟面前才有幾分這個年紀該有的少年跳脫。
“嗯,”何川輕輕應了一聲,“我們高一就在一個班,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沒有别的了嗎?”
“别人應該就隻是同學了。”
“為什麼啊?”
“因為......”他頓了頓,“因為大家都忙着學習,沒時間理别人。”
高中這麼恐怖嗎?林夏對于即将到來的實驗高中生活不免産生了些害怕。
“那個......你考香港的大學,萍......嗯,你媽媽也同意的嗎?”
何川的語氣輕描淡寫:“她不管我。”
連考大學這麼重要的事都不管嗎?何萍阿姨看上去是很細心的人啊,然而林夏想到她隔三差五連交待都不交待一聲,就随便把何川扔在家裡的行為,又有些不确定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媽媽了。
“你為什麼非要考香港的大學啊?”林夏小心翼翼的問。
那麼遙遠,那麼陌生,學費昂貴,語言不通,既不是985,也不是211,林夏甚至不知道那裡算不算重本,他們所有人從小都被教育,要上重點,要考一本,要在既定的框架裡走下去,可他為什麼要頂着所有人不理解的目光一意孤行呢?
何川沒有回答。
是她問錯話了嗎?林夏心裡有些打鼓,不敢再開口。
二人無言的騎行在山林間的小路上,誰都沒再出聲。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從前方岔道口毫無預兆的蹿出了一輛摩托車,攔住了自行車的去路,何川眼疾手快及時刹車,這才沒撞上,但出于慣性,他和林夏連人帶車都摔倒在地。
“啊——”
摩托車上是個胖胖的中年男人,光着膀子,一身酒氣,橫沖直撞害了别人,自己非但不道歉,反而沖他們大聲罵了兩句髒話,然後一腳油門揚長而去。
何川踉跄着從地上爬起來,盯着摩托車遠去的背影,心知追也沒用,隻得緩緩吐出胸中一口濁氣,回身去查看林夏的情況。
一看之下,不禁吓了一跳,林夏傷得比他嚴重得多,他是側摔,隻不過是手臂擦傷,腳踝輕微崴了一下,而林夏因為穿裙子,又側坐在車上,所以車子倒地的時候,她是整個人撲在了地面上,兩條腿的膝蓋,和雙手手臂大面積着地,全部磕傷了,鮮血和塵土混合在一起,看起來狼狽極了。
不幸中的萬幸,有手臂和頭上的帽子擋了一下,她沒有傷到臉。
林夏一直坐在何川身後,根本沒看見前面發生什麼,隻覺得突然間有股很大的力道傳來,她身下一空,眼前一黑,整個人向前飛去,腦海裡一片空白,隻是下意識緊緊抓住了手裡的東西。
直到被何川扶着坐起來,身上的疼痛才慢慢湧了上來,生理性的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夏夏!很疼嗎?對不起,是我沒騎穩!”
見她哭了,何川也慌了手腳,一時不知道該先替她擦眼淚,還是先給她處理傷口,見她這時候還緊緊抱着那個塑料袋子,下意識伸手想接過來。
然而他越拉,她卻拽得越用力,何川簡直有些哭笑不得:
“撒手啊!怎麼還抱着它?這麼喜歡看漫畫嗎?”
人在失重的情況下,條件反射,手裡的東西肯定是要脫手的,剛才她要是按照正常反應扔了袋子,用手杵地,手臂上也許就不會傷得那麼嚴重了。可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何川想來想去,也隻能認為是因為她舍不得心愛的漫畫書了。
“不、不是......”
林夏一邊哭,一邊結結巴巴的說:
“這裡面,有、有你的錄取通知書啊......”
意外發生的時候,人從傾斜,到摔倒,要多長時間?幾秒?幾毫秒?眨眼之間,也許根本不夠大腦神經完成一次思維傳遞,冷靜權衡利弊,所作所為,不過都是一直以來所思所想的下意識體現而已。
那一刹那間,林夏想的根本不是什麼漫畫什麼雜志,而是她手裡有何川的錄取通知書,那張大學的入場券,那封來自遙遠城市的邀請,他放棄所有課餘閑暇那麼拼命那麼努力,考到全市第三,和整個世界的期待背道而馳,終于得到的錄取通知書。
那麼重要。
她不能撒手。
明白過林夏話裡的意思後,何川愣住了。
他想說,塑料袋系得很緊,就算脫手而出,裡面的東西也不一定掉出來,就算飛了出來,再撿起來就是了,髒了也無所謂。
退一萬步講,就算真的被風吹丢了,落在水坑裡損毀了,也可以聯系學校,提供材料,進行補辦,雖然過程麻煩,但也不是毫無辦法,現在已經不是上個世紀,資訊信息不發達,錄取通知書沒了就沒法上大學的年代了。
但他張了張嘴,卻終究沒有發出聲音。
他高考這一路,從報名,到考試,到估分,報志願,出成績,出錄取結果,到今天取通知書,有人關心過嗎?高中這三年,有人在意過嗎?亦或是人生再往前的十幾年裡,活不活死不死,有人在乎過嗎?
隻有眼前這個,坐在地上,哭得滿臉通紅,頭上戴着變形的太陽帽,胳膊腿上遍是血污的小姑娘,她有一顆水晶般晶瑩剔透的心,她知道他在乎什麼,她知道什麼對他來說最重要,她用自己幼稚得近乎可笑的方式保護着他的堅持。
何川忽然覺得全身脫力,那是一種突如其來的失重感,令他不禁有些頭暈目眩,直接向後一倒坐在了地上。
他替林夏摘掉了髒兮兮的草帽,伸手捋了捋她汗津津,亂蓬蓬的頭發,低聲笑了笑。
“謝謝你。”
他發自内心,由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