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林夏頂着班主任呂虹要殺人的目光,從學校請了大半年長假,孤身一人來到了北京。
當然,後來林海生突然患病,來京就醫,就是誰也沒有預料到的發展了。
何川聽後說:“你媽媽的目光很長遠,她的選擇是對的。來北京集訓雖然苦點累點,但你一定會收獲更多的。”
“我就知道你會站在我媽媽那邊的,”林夏歎了口氣,“現在我也知道她是對的了。”
北京的畫室,和望春的畫室,差别實在太大了。
一路聊着,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地鐵站。
何川問:“你要去哪裡?回畫室嗎?”
林夏搖了搖頭,她猶豫了一下,鼓足勇氣開口:
“其實,我很想去一個地方,但是一個人不敢去,今天正好有機會,你可不可以陪我去?”
何川答應了她:“你要去哪裡?”
“我說了,你不準笑我。”
“怎麼會。”
林夏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說:
“我想,去清華大學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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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很大,比望春大很多很多,身在其中,對量化數據的對比不會有什麼概念,不過林夏親身經曆最直觀的體驗就是,無論去哪裡都好遠,好廢時間,公交車地鐵的一站地好長,差不多有望春兩三站那麼長。
腫瘤醫院和清華雖然同在海澱區,但仍然隔着不小的距離,那個年代沒有智能手機,沒有導航,在陌生城市想去哪裡,隻能靠嘴問。何川也是第一次來北京,他和林夏在街邊詢問了幾個熱心的路人,又在報刊亭買了一份北京地圖,然後在地鐵站裡面線路圖前研究了一會兒,最終他們決定坐地鐵去五道口。
“以前我在望春的時候,隻想着能考一個一本就很好了,要是能考個重本就更好了,我周圍的人也都是這樣想的,目标是考省大啊師範啊的美術系。但是來到北京之後,我發現畫室那些新同學和我們想的不一樣,他們想考清美央美國美,最差的也得是北林魯美。”
地鐵上,兩個人并肩坐在一個人少的角落裡,林夏小聲對何川說,
“以前在望春的時候,我是整個畫室畫得最好的,但現在,我在班裡隻是普通水平,他們畫得都很好很好,比我好,原來我過去真是井底之蛙。世界那麼大,一山還有一山高,如果不是來到北京,我永遠也不會明白這個道理。書本上看到,和親身體驗過是不一樣的。”
來到北京集訓這兩個月對林夏整個的沖擊非常大,這比高二上了點班周圍都是學霸的沖擊還要大,因為她潛意識裡并不把文化課當成自己的主業,她是藝術生,畫畫才是她的殺手锏,才是她真正拿得出手的東西,是她的底氣,是她自信的根源。然而現在,她突然發現自己一直引以為傲的東西原來沒有那樣厲害,比起那些優秀的同學,她還差得很多很多。
“你去了港中文,也會有這樣的感覺嗎?”
林夏擡頭,凝望着何川的眼睛,似乎在尋求某種認同。
“會的,”何川輕聲說,“香港比起望春,比起内地,是太不同的一座城市了,我們連内地的大城市都沒怎麼見過,驟然去了香港,看什麼都眼花缭亂。有的同學家裡特别有錢,開跑車上下學,家裡住太平山頂豪宅,動不動私人飛機飛全球度假;有的同學很優秀,會好幾門外語,會彈鋼琴,會馬術,獲得許多國外的榮譽與獎項,專業論文也一篇接一篇發表。那些才是天之驕子,比起他們,我什麼都不算,英語講不靈光,電腦基本不會,第一次坐電梯還差點鬧出笑話,不産生挫敗感是不可能的。但也有條件還不如我的同學,全家七八口擠在十幾坪籠屋的,考了很多年三十幾歲才進大學的。這個世界是有參差的,就像你說,隻有親身體驗才能明白。”
他們來自同一個城市,同一個東北邊陲小縣,甚至念了同一所高中,有着差不多的親戚家長圈子,如今,他們各自走出了望春,來到了外面的世界,她初窺門徑,他粗通皮毛,他們的感受是共通的。
“是啊,世界是有參差的。”林夏喃喃道。
中國太大了,人太多了,地域差距、南北發展差别太大了,不離開自己生長的城市,到他處生活,是根本感受不到的。
她十六歲才吃過肯德基,十八歲才坐過地鐵,這些很多人司空見慣,甚至不屑一顧的東西,她要很努力很幸運才能得到。
差距從一開始就這樣赤裸的存在着。
“那你會選擇怎麼做?”
是要自暴自棄,自艾自憐,還是奮起直追,繼續向前?
“有很多事情,生來就是注定的,天賦,家世,資源。高考不是最終的盡頭,高考結束才是新的開始。我翻不過那些大山,填不平那些溝壑,但我想試一試,盡我所能爬得更高,走得更遠,哪怕我有一天真的累了,放棄了,停下腳步了,我也不會後悔。”
少年的眼眸明亮如昔,堅定一如既往,就像是大霧四起的海港中長明的燈塔,給人無盡的方向與力量。
林夏突然笑了起來,她用力點了點頭:
“是的,我也是這樣想。”
所以,她才想去清華看一看,他們都能以清美為目标,為什麼她不能?夢想而已,又不花錢,為什麼不可以擁有?呂虹笃定她考不上好大學,沒有好出路,她偏要讓她看走眼!萬一她真的能考上呢?到時候所有人一定都會大吃一驚,吓一跳吧?
也許他們一無所有,但至少他們年輕,有無限可能,少年人天經地義可以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