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令的聲音裡帶着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委屈。
荊霧瞳孔微微收縮。
他擡手梳理談令散落下來的額發,發絲柔軟,沒有樹葉的蹤影,早就被風吹落了。
“誰惹你不高興了?”荊霧的聲音低沉溫柔,帶着誘哄的意味。
談令眨了眨眼,突然意識到自己幼稚的告狀行為。
他不想說,低着頭,用腳尖在地上踢出一個小小的淺坑。
陽光照在他微微泛紅的耳尖上,将細小的絨毛映得清晰可見。
旁邊有一株伶仃的野花,四散的泥土像小雨點一樣砸到花身上,又簌簌滾落,最終乖乖回到它們該待的泥坑裡。
花依舊開着,沒被影響分毫。
“沒什麼,就是想使喚你,不可以嗎?”談令把淺坑一腳踩平,突然撈過荊霧垂在身側的那隻手,洩憤似的捏着他的指骨。
捏完之後才驚覺哪裡不對,耳尖更紅了。
完蛋,他怎麼也染上了和荊霧相同的毛病,總想對人動手動腳。
荊霧又把人往陰涼處帶了帶,歪着頭看他,雖然還是無精打采的樣子,但比剛才好了些。
“當然可以,随便使喚,讓我把手換給你都行。”
“那還是算了。”
談令想象他的手長在自己身上,不太行,比例太詭異,像手腕接了個造型奇特的蒲扇。
荊霧看着安靜了片刻,又忽然笑出聲的人,一頭霧水,“我的話很好笑?”
談令收了心神,拍拍他的手仰起頭,眉梢眼角帶着未散的笑意,“還好,你隻有一點點幽默。”
遠處安裝師傅已經繞着養殖區轉了圈,在朝這邊招手,談令擡腳就要過去,又被人抓着一把攬回來。
“怎麼連帽子都不戴?”
荊霧取了自己的帽子扣到談令頭上,大了挺多,從他的視角看,隻能看到個小巧的下巴尖。
“走太急了。”談令稍稍整理,頭發有些長了,被帽檐一壓就戳眼睛,可以等周重來了讓他剪。
作為一個畢業兩年沒有正經工作過的法學生,周重學會了專業以外的各項技能,包括但不限于理發、算命和現在的肉夾馍制作。
就是都不太精通。
周重去年還給談令算過命,信誓旦旦地說他24歲這年能成為億萬富翁,感情上也有奇遇。
結果呢,談令上個月剛辭職,沒了收入,資産過億的目标變得遙遙無期。又來到這個人均年齡超40歲的村莊,感情線也無處發展。
算命結果中的兩項,都被嚴嚴實實堵了個正着。
雖然談令本來也不信他的話。
思緒回籠,帽子戴好,談令總算從荊霧的禁锢中順利離開。
他和幾位師傅商量監控的安裝位置,荊霧全程寸步不離地跟着,不說話,像個毫無存在感且沉默的影子,隻在談令需要時冒出頭。
陽光将兩人的影子拉長,重疊在一起。
這邊處理好,談令又領着人回小院,在牆角周圍和客廳也裝上。
荊霧和攝像頭對視,打開手機搜索它的功能用途,若有所思。
幾人離開後,時間才到下午四點多。
手機上收到不明包裹的取件消息,談令把任務交給荊霧,轉頭就抱着安裝師傅送給他的贈品,腿腳疲軟地上樓回房間。
洗完澡換上睡衣,他盤腿坐在地毯上,對着說明書研究手裡這個圓頭圓腦的攝像頭。
困意太深太重,談令越看越迷糊。
頂着雙淚眼在卧室裡環顧一圈,他艱難起身,把東西随手放在窗邊的置物架上,扭轉方向正對着窗戶。
攝像頭沒開,他沒有監控自己睡覺的習慣。
腦袋裡回憶起監控被入侵的新聞,談令又把小圓球往裡推了推,用東西擋住。
樓下荊霧已經搬着箱子回來了,談令蹲在窗邊看他烏黑的發頂,在對方察覺到并往上看之前,一把拉上了窗簾。
可以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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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令這一覺睡得很沉,醒來時窗外已是濃墨般的夜色。
向青敲門進來時,兩人才剛開始吃晚餐。
不隻是向青,她背後還跟着尚嵘和表情木讷的段聽遠。
荊霧摁住他的肩膀不讓起身,自己放下空碗去開院燈。
談令側坐在餐桌前,視線穿透玻璃窗去捕捉那道修長的身影。
幾隻小飛蟲不知疲倦地撞擊着窗玻璃,發出細碎的響動,像在刻意引起注意,又在人靠近時立刻慌亂逃離。
“膽子真小。”談令輕聲嘀咕,收回吓蟲的手。
晚餐豐盛,有荊霧招待客人,他便保持平時的吃飯速度,細嚼慢咽,吃到肚子微微鼓起才算結束。
夜晚裹挾着涼意拂過小院,卷走了白日的沉悶。
石桌邊燃着荊霧自制的驅蚊草環,能看到搖搖晃晃的小紅點,微苦的草木味道混着薔薇香氣,被風送到院中每個角落。
幾人正澆菜澆花,見談令出來,荊霧自然而然走到他旁邊,低聲詢問後交換角色分工。
主廚去洗碗,談令則接過噴壺,在月光下為即将開花的菜苗下一場局部小雨。
向青隻是消食散步路過,沒什麼事,幫着澆完水又聊兩句上午的招工情況,就帶着尚嵘離開了。
兩人走了,段聽遠磨磨蹭蹭留到最後,倒是毫不客氣地跟着談令進了屋子。
背對着不速之客,談令換上拖鞋,不着痕迹地翻了個異常标準的白眼。
當做沒看懂段聽遠的意圖,他随便找了個借口要回房間,把應付段聽遠的任務丢給荊霧。
荊霧将他剛才的動作表情盡收眼底,雖然不明白原因,但他也正好不想讓談令和那人說話。
“吃不完的再叫我去收拾。”他把剛洗的藍莓遞出,果盤邊緣的水漬已經被細細擦幹。
談令順手往他嘴裡塞了幾顆作為獎勵,轉身上樓,站到二樓樓梯口時,不經意地回頭往客廳角落掃了眼。
客廳重歸寂靜,兩人相顧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