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江越山從翠微山的别院歸來,對外卻說是兩浙巡查回來,為了做的真,太子殿下親自來灞陵亭相接,經過朱雀街入了東宮,兩人才安安穩穩坐了下來,屏去旁人,商談要事。
“先生用茶。”李珣向他擡了擡手。
“謝殿下。”江越山起身行禮。
李珣受之坦然,又道了聲坐,“早先時候和先生談過的事,已經有了眉目。程昱,你來說。”
程昱應聲是,從他身後站了出來,從袖袋裡取出幾張薄薄的紙來,送到了江越山跟前,“先生請看。這是從晉王府抄記來的文書,就擺在晉王案上。上面有兩浙十三州的田畝錢稅人口,譬如潤州一州人口,有戶五萬四千五百,戶主一萬六百四十七,客一萬九千五百。我去戶部查過,比前年所錄之數略多一二,可見此數不虛。戶主之數能到一萬六百四十七,可見有人精心摸排過,一戶不多,一戶不少,才敢記錄紙上。田畝、錢稅也是如此,錢稅甚至可以到分厘之數,我也到戶部對過了,與曆年數目相差不遠。也請先生一觀。”
程昱說完,便回到了主子身後,垂手而立。
“先生以為如何?”李珣淡淡問道。
江越山看着手上這幾張紙,越看越覺得心驚,燙手山芋一般,甚至叫他覺得驚駭。
計量田畝錢稅和人口之事,耗費人力、财力頗多,細查到了這個地步,其人對地方上的把控不可謂恐怖。可他在兩浙沒有聽見半點風聲,那裡治水患,忙着呢,沒說在查什麼田畝錢稅。
如今晉王卻拿到了這個東西。
這要是晉王的人查出來的,那就是他在兩浙還埋了誰都不知道的釘子,這些釘子将兩浙摸得清清楚楚,如同晉王府後花園一般。
這是連殿下都未曾辦到的事,一想到這裡,他怎能不驚駭?
“殿下,這果真是晉王府得來的?是否有誤?”素來恭敬的江越山也忍不住質疑了一聲。
李珣看向程昱。
程昱忙道,“千真萬确!江先生放心!”
“這就棘手了”,江越山眉頭深鎖,愁容滿面地看向座上之人,“殿下,陛下當今隻有您與晉王二子,若晉王果真有如此勢力,臣擔心……”
“所以孤王打算派個可靠之人,前往兩浙查清此事。”
江越山見他冷靜得如同局外之人,饒是在他身邊多年,還是對這個少年就登上儲君之位的太子殿下歎服不已。
他從未在他身上看到過不該有的情緒,無論是茫然、驚慌,還是憤怒。
“殿下已經有人選了。”江越山見他這樣,知道他不會打無準備之戰,肯定地說了出來。
李珣微微一笑,“知孤王者,先生也。再等等,他就要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容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齊國公陸原求見太子殿下。”
李珣剛說了個“宣”字,就從齊國公想到齊國公府,不知想到了誰,唇畔隐隐露出了一點兒笑意,轉瞬即逝,又變得面色如常。
“臣拜見殿下。”陸原快步疾行而來,向座上人行禮。
“孤王正與江先生提起國公,不必多禮,請坐。”李珣信手指了個位子,在江越山旁邊。
陸原坐下來後,朝江越山微微一笑,又聽座上人說明用意,當即又起身行禮,“殿下所托,臣定當盡力而為,不敢辜負。”
可江越山思忖片刻,躊躇了片刻,提出道:“殿下,關于去兩浙的人選,臣還有話禀告。”
“說。”
“臣覺得,齊國公在軍中多年,去兩浙自然無需擔心安危,但此事事關重大,難免有人從齊國公府入手,将念頭動到陸夫人身上。臣聽聞,陸夫人膝下有一女,乃是再嫁前所生,卻頗為鐘愛,齊國公也愛屋及烏,一家人十分和睦。若是陸夫人和這位娘子被有心之人拿捏了,以此為威脅,臣隻怕齊國公……縱有清查之心,卻難以做到清查之事!”
陸原當即道:“臨行前,臣自當安排好一切,不會讓家裡人成為掣肘,請殿下和江大人放心!”
見他言語誠懇,李珣卻并未應下,略一思索,道:“江先生說得有理,愛卿并非合适之人,待孤王再定。不過,孤王信重之人,大多已成家立業。”
說話間,他卻想到了一個人,一個再合适不過的人。
“先生和國公以為孤王如何?”
江越山和陸原忙道不可,江越山更是站起來道:“殿下萬金之軀,豈能去這般兇險之地?不可,萬萬不可!臣無家室之累,不如還是臣去一趟,請殿下多派些兵士護着臣罷!”
李珣知道他雖學富五車,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再去兩浙,隻會是兇多吉少。
“此事再議。時候不早了,孤王不留兩位用飯,程昱,送先生和國公回去。”
程昱領命而去。
日頭漸漸落了,容安輕手輕腳進來,幾碟小菜和一碗飯都在手裡的漆盤上,趁着主子将折子放下的功夫,想将漆盤送到桌上,“天快黑了,主子且用些罷。”
“放着。”李珣頭都沒擡,又拿起了一本折子。
“是。”容安隻好将漆盤往别的地方一放,騰出手來,便揭開燈罩子,給主子剪了剪燈芯,又垂手立在一旁。
“對了”,李珣想起來便吩咐他,“替孤王整治行裝,随時起行,不要走漏風聲。”
“是”,容安忙應下,又想到七月二十也快到了,正是長閣殿那裡相看東宮嫔妾的日子,也不知主子是去哪裡,要去多久,會不會耽誤了。
見他還沒走,李珣看向他,“有事?”
容安笑道:“奴婢想着七月二十是長閣殿那裡定下的日子。”
李珣頓了頓,後知後覺想起來,七月二十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