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當夜,雪下得更大了。
落在屋瓦上噼噼裡裡,光是聽着耳邊就生出寒氣。
國公府裡上房,侍女們冒雪進進出出,端着銅盆、巾子,将燒好的熱湯送進去,前些日子的女醫也被複請了來。
秦媽媽着急忙慌地拉了她進去,“夫人,大夫來了!”
薛玉柔連忙用手背在臉上一拭,起身讓位,“快請到這裡來!大夫,請您看看我家孩子要怎麼辦才好!”
女醫探身過去一看,見這位齊國公府的娘子正昏迷着,臉燒得紅通通的,顔色看着叫人心驚。口中還在喃喃地說些什麼,隻是聲量太低,聽不大清。
她忙用手背試了試這位娘子的額頭,發現滾燙如竈壁一般,貼近後似會将人的手背灼傷。
“快去備涼水來,别叫燒糊塗了!”女醫饒是行醫多時也被這兇險的情況吓了一大跳,發起急聲催促。
秦媽媽一聽見就去準備,薛玉柔留了下來,心裡一陣發急,牽扯了肺氣,咳嗽了兩聲還要咳,狠壓下去道:“除了……受涼,她腳腕那裡還添了傷……”
聞言,女醫掀開了被子察看,原以為不過是不小心,又扭到了一次,舊傷上添些新傷而已,這一看卻發現她哪裡是添些新傷,不知是去做了什麼,腳腕處的骨頭都有些變形,在床上無法放平,隻能不自然地挺置。
傷筋錯骨,光看着都知道必定疼得要命。
她正想着要從哪裡醫治起,忽然聽見微弱的聲音又斷斷續續傳來,無力地嗚咽着。
“娘……我疼……”
她作為個局外人聽着都有些心酸,薛玉柔更是心都快要碎了,眼裡淚光閃爍,忍着對她道:“要什麼,大夫隻管吩咐,我叫底下人去準備。”
女醫也沒和她客氣,打開自己藥箱一檢,看差什麼,開口又要了四五樣東西,還特意要來了此前的藥酒。
正準備給床上的娘子醫治時,猛然聽見了“太子殿下”四個字,接着便是一句,“其實你什麼都知道對不對……”
聲音裡的顫抖聽着叫人心神俱碎。
有卑微和失落,其中包含最多的,卻是令人絕望的笃定。
能聽出來,她比誰都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
随後,女醫看見這位娘子手緊緊地攥住垂落的床帳,滿臉痛苦不堪,呼吸一聲比一聲沉重。
“既然如此……”
“你别再出現了好不好,我求你,别在我眼前晃來晃去了……”
“就算我錯了……就算我纏着你……就算我太笨,不懂你早已答了我……”
“為什麼要一直在面前折磨我?”
“我不想再看見你了!”
她最後一句說得聲嘶力竭,可手上攥得那般緊,仿佛要将床帳扯斷,帶着最後一絲不願死心的倔強。
“夫人,不能讓娘子這般激動,不然身上總滾燙着,再燒兩個時辰,後果不堪設想!”
女醫看出這位娘子的神色有些不對,讓薛玉柔想盡一切辦法幫她平靜下來。
薛玉柔一聽便半跪到腳踏上,一把抱住了她攥住床帳的手,撫着上頭暴漲的青筋,又用臉貼着不住摩挲道:“阿英,娘在這裡,你要什麼娘都答應你,他被娘打跑了,跑得遠遠的,你不用再想他了,你想想娘,想想秦媽媽,想想外祖和雲合。”
“外祖那時候和娘說,你字寫得真好,他從沒見過你這麼聰慧的孩子。”
“秦媽媽去學了櫻桃酥酪怎麼做,就等着做給你吃呢,你不是喜歡吃甜點心嗎?”
“娘還給你準備了件狐狸毛的鬥篷,你穿了去打雪仗好不好?娘再不說你淘氣,便是摔了也無妨,那鬥篷厚,你生得這般小,哪裡墊不住?”
剛開始薛明英隻是一個勁兒搖頭,說着不要,什麼都聽不進去。
薛玉柔無比耐心地握着她的手,柔聲細語,一連說了幾刻鐘,還替她擦去了臉上的汗珠,連耳垂也照顧到了,輕輕擦拭而過。
終于在某個時刻,被薛明英聽了進去。
她原本還緊緊攥着的手,慢慢地一點點松開了,從床帳上落了下來,被人捧住了呵護。
這一病,就是大半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