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烈的勁風卷起濃濃雪霧，峰頂與雲海相接的位置，裹挾着雪塵的寒氣被吹散些，隐隐露出高大的塔架輪廓。

一個個在風雪中被吹得朦胧的身影，随着纜繩緩緩被送至高處。

扶着拉手的黑影從座椅上躍下，踩着雪闆落至道痕上順着軌迹滑走，稍稍立起腳後跟停在了山體一側，左腳後撤半步，陷進了松軟的厚雪裡。

緊随其後的白色身影如法炮制，固定在雪闆上的左腳先試探落地，右腳随即踏上雪闆，在光滑的雪道上隻溜出去一小段，随即身形晃了兩下，摔坐在了座椅前。

基站工作人員立刻停了纜車，詢問是否需要幫助。

穿着白色滑雪服的人揮了揮手，自己迅速站了起來，單腳滑到了一邊，靠在了黑衣人的身旁。

有些冷淡的聲音抱怨道：“為什麼要約在這種鬼地方？”

灰色雪鏡下的覆面被扯開，露出精緻的颌線，那人下巴擡了擡，問她：“能看清人麼？”

晴朗時能看到馬特洪峰、勃朗峰等壯麗山景的Mont Fort，在接近7級的大風下，被吹得像是災難片現場。

高透光雪鏡下的視野灰蒙蒙一片。

“這麼大的風雪，樹都看不清，能看清誰啊。”

“那就對了。”雪鏡下的眸光打量她一眼：“咱倆是能被人看到的關系麼？”

“哈。”那人晃了晃腦袋：“好，從這一點來說，這地方是真的不錯。但你就不能回A國選個滑雪場麼？我這麼遠飛一趟都快腰肌勞損了。”

身邊的人全身漆黑如渡鴉，在白茫茫的山頂反而十分顯眼，雪鏡下的目光似是打量了她一眼，悠悠說了句：“你該鍛煉了。”

“我有鍛煉！我打網球！”白衣人反駁道：“誰都跟你似的，一天到晚不是跳崖就是跳海，貝阮怎麼忍得了你這樣的危險分子。”

對方淡淡道：“馬上不用忍了。”

“喲，不是吧，終于？”

這會雪下得太大，沒一會全身上下就積了一層薄雪，饒新夏擡腿磕了磕雪闆，沒有理她的話茬。

“你這半年怎麼一點進展都沒有，時間都用來打網球了麼？”

“怎麼叫沒有進展？TPS突破10萬了，成本比六月時降了50%，你是一點看不見啊。”

“你那是理論值，實際呢？解決不了擁堵問題，不還和之前沒太大區别。”

被她一陣見血地戳了個透心涼，白衣人面罩下的嘴巴張了張，最後悶聲道：“那你也花點時間嘛，這半年你淨去坑那幫冤大頭了，金融那一套有什麼意思啊。”

饒新夏轉頭看向她，隔着暗色的鏡片，也能感覺到她眸間比飄落雪霜還要深的冷意。

白衣人舉了舉手，低聲道：“好啦，有件事還沒來得及和你說，高文他們研究的分片有新進展，如果後期順利的話，明年一季度會有突破的。”

“跨分片協議沒有那麼快吧。”

“嗯，先在測試網上線，主網還要多等一兩年。”

她腳下蹭了蹭雪闆，問道：“國内不可能鋪那麼快吧，等那幫老頭老太合計完，别說2.0，3.0都該上線了。”

“呵。”

墨色雪鏡下的嘴角微微勾起，略顯蒼白的唇間落下一縷雪花，浸潤在那絲嘲諷的弧度上。

目光從淡色的薄唇上移開，白衣人試圖轉移掉這讓自己沒法交差的話題。

“你知道昨天晚上整個芯片産業鍊快瘋了麼？都有人唱衰覺得1.4nm是無法突破的物理極限了。”

“怎麼會，隻是量産還需要點時間。”

“那CST是怎麼回事？”

饒新夏淡淡道：“他們運氣不好罷了。U國内亂停供了氖氣，次級供應商又在天災人禍裡自顧不暇，偏偏此前運勢爆棚，拿到了Nexlify和IntelliGlow兩家的大訂單。”

她轉頭問，聲音平淡地詢問身旁的人。

“你知道比天災人禍和運氣不好更倒黴的是什麼嗎？”

抱着手的人低頭笑了笑：“那還用說，是被你們這樣兇殘的大鵝盯上。”

被稱兇殘的人擡起頭，望着似乎近在咫尺，恍然間已壓到眼前的雲層。

“你以為，在黑天鵝出現之前，那些人真的沒有想過會存在這種生物麼？”

她輕輕笑了笑：“不過是心存僥幸，願意自欺欺人罷了。”

“氖氣純度不夠的問題又不新鮮，早在三個月前U國打起來的時候，CST就做了三手準備。一是同期更換了兩家次級供應商，最後因為價格和産量問題選了Afrox；二是内部投入使用了新的淨化設備，還同步優化調整了生産參數，他們甚至為此開發了新的OPC（注：光學鄰近校正）；除此之外，他們也提前做了增産的準備，以應對可能到來的良率過低問題。”

“你看，他們自己這不是很清楚問題在哪裡麼？”

白衣人緩緩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道：“可是，為了彌補而做的調整越多，出錯的概率就會越大。”

擡手在肩頭的積雪上掃了掃，重新撿起被拉下的覆面，磁吸在靠近中迫不及待回歸原位，嚴絲合縫地貼上了雪鏡，

黑色面罩下傳來有些低沉的聲音：“更糟糕的是，Afrox的氖氣純度比他們提供的檢測報告水平還要低，但因為時間原因，CST甚至都沒讓專家團隊去到現場。結果……污染造成的後果比他們預想的還要嚴重得多。”

輕聲歎了口氣，白衣人幽幽地對她說：“可他們其實仍然有回旋的餘地。”

饒新夏也歎息道：“是啊，和大客戶談好條件，一邊生産一邊優化就好了，不過是Nexlify和IntelliGlow的新産品推遲上市幾個月，該怎麼賠就怎麼賠呗。訂單出貨，這塊市場已經是他們的了，總比一開始就丢了大單，讓競争對手白撿便宜、搶了市場，自己還要賠償巨額違約金要好。”

白衣人遺憾搖了搖頭：“可他們在最緊要的關頭，看到了黑天鵝。”

站了有一會，最近本就體狀不佳的Alpha彎腰扣好了另一邊的固定器。

“弱肉強食，适者生存，不要被人抓到破綻。除非你在一開始，就做好了被直擊要害的準備。”

黑色的身影往前跳了兩下，簌簌粉雪從過長的黑色雪闆抖落。

那人回頭對她提醒道：“你穿這麼白，萬一被埋雪裡，救援隊可都不好找到你，白衣騎士。”

紛飛雪霧間，墨發飛揚的背影從視野漸漸脫離，沿着山體，從斜坡快速滑落，消失在了彎道的盡頭。

被留下的人凝神思索了一會，喃喃念叨：“白衣騎士？這麼帥氣的稱謂，連頓飯都不給吃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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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市，靜江嘉苑

“這幫記者瘋了麼？”

諸欣驚恐地在客廳轉着圈，手裡握着自己屏幕碎到四分五裂的手機。

“幸好是換了住處，不然門都别想出了。這邊安保果然很給力，别管人還是車，隻要沒有登記通通都不讓進。”

她回過頭叮囑靠在沙發上的人：“張導給我打過電話問你有沒有事，我說你最近狀态還可以，她讓你不要太在意，反正過完年就進組了，熬過這段時間就好。”

得到對方的點頭回複，諸欣又轉了兩圈，凝視片刻自己碎成渣、即使能開機都看不清字的手機屏幕，問道：“家裡還有備用機麼，我打個電話。”

傅予年起身，從電視櫃下面抽開一格，翻找出個包裝盒給她。

手上接過還沒拆封的最新款Xphone，諸欣疑惑：“怎麼沒拆封？粉絲送的？”

面前的人幽幽望了她一眼，回到沙發躺下了。

諸欣捂住嘴，懊惱自己真是被剛剛的飛車亡命徒吓到了，竟然問出如此明擺着問題。

什麼粉絲的禮物能被傅予年一直放家裡，還随手就能翻出來……

她快速拆完包裝盒，腦海裡還是今天的驚心動魄，心裡不禁腹诽。

這年頭，當娛樂記者是不是還要還要考賽車證的……饒總也不知道在幹什麼，聖誕夜的複合征兆出現還沒兩天，今天一大清早，她和傅予年剛出現在新品發布會現場，就被記者和粉絲圍出了攻打平安縣城的既視感。

一大清早啊，濱江邊大概是集結了整個H市還有從其他地方連夜趕來的記者，長槍短炮的陣式，看上去是真恨不得在濱江步道上直接原地開出電影節來。

不得已隻能退守核心區域，在台下圍成一圈的保镖和安保們看上去都快要窒息了，就這個喪屍圍攻狀态，好不容易撐到發布會結束，在銅牆鐵闆般的護送下倉惶上了車，身後還有各種穿透隔音玻璃的喇叭喊話提問。

市區鳴笛罰款，市區大喇叭就沒有交警管管麼！

超速飛車黨一路從傅予年和饒新夏的關系，到饒新夏和貝阮的婚姻，再到傅予年和貝阮的恩怨情仇問了個遍，甚至還有大膽假設三角戀的……

這就算了，她也是見過大世面的經紀人，烏泱泱的娛樂記者算什麼，出個軌離個婚而已，畢竟還比不上幾年前她帶的某當紅偶像，直接在頒獎典禮上感謝了自己的小媽兼戀人，把開娛樂公司、本人就在現場的爹氣到原地昏厥。

但這次的情況還是有些詭異的特殊之處。

現場除了娛樂記者，竟然還有西裝革履人模狗樣的财經記者。

那眼神、那動作、那神态……仿佛他們讓傅予年回答的，是關乎C國國計民生的經濟政策走向。

何德何能啊饒總！

您有這送手機送電腦的心，能不能多上點心把媒體朋友們收買一下啊！

重新換上電話卡，傳完數據，諸欣把舊手機泡進一次性水杯裡物理銷毀，狀似已自覺把新手機據為己有。

電話接通，她直白發問。

“喂，外面情況怎麼樣了？”

新手機似乎更顯保真的揚聲器裡傳來死對頭不懷好意的笑聲，活靈活現似乎能腦補出神态表情。

“藏在草叢電線杆垃圾桶便利店呢，不過這不影響你家傅予年出門的啊，靜江嘉苑四個出入口，其中有一個刷卡能直通到隔壁商場，那兒的停車費，多守幾天能讓記者同志原地破産。”

“嘁。”

這自然是誇張的話，但高端住宅和商場的安保也不是吃幹飯的，記者同志們要想守得住傅予年，難度确實挺大。

“哎，幫你這麼多，透個底兒呗，到底離不離？”

諸欣皺眉：“有何貴幹？”

“哈哈哈，我炒個股不行麼。”

“炒什麼股……”

“《經濟周刊》可是出了深度報道，一旦饒總和貝小姐離婚，BS那種基金太高端了沒我的事，但卓越的股價必然是要被波及的，我提前打探好，看準時機入市，至少能賺兩平房子吧。”

諸欣深吸一口氣，還沒開口，對方又揶揄起來。

“就短短一個聖誕節，你家傅予年霸占微博熱搜也就罷了，連《南國》和連璃都能跟着占兩個席位，要麼怎麼說，黑紅也是紅。這下……真的是‘天下誰人不識君’了。要我說，這買賣做的真值，更别提，饒總這一年可是真沒虧待你家藝人。”

“你趕緊收了吧你！我還有事回頭再說！”

挂掉電話，諸欣一陣心煩意亂。

如死對頭所說，短短一個聖誕節，那些新聞八卦就像突發冰雹似的直砸地心，把壓根沒來得及反應的她和公司砸得是暈頭轉向，輿情公關部門全被牽動，周末大晚上被扯起來，連着忙了快有20個小時沒停歇。

即便如此，雨後春筍般的新聞根本解釋不清、更壓不住，各路媒體從兩人是如何相識的，何時何地在哪見過面、吃過飯，扒到傅予年從出道以來所有的作品經曆，和饒新夏究竟給了多少資源……

視角之全面，切入之刁鑽，簡直是綜合了内娛近十多年來的精華與糟粕，一股腦全都撲騰出來了，簡稱：大亂炖！

托這股吃瓜熱潮，今天中午，傅予年剛出道時幫某歌星拍過MV的口水歌都翻紅到音源排行榜前三了。

就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