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依舊人來人往。
公廨曾經高懸的燈籠如今也隻剩下幾縷破布在風中無力地飄揚。
路過的人們卻平靜得如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該吆喝的吆喝,該閑逛的閑逛。
京兆府尹李忍的馬車就停在後院門口,沒有驚動任何人。
老仆彎下腰,抱起一堆上好的草料鋪進馬槽裡,順了順馬兒的鬃毛,微笑道:“還是你們好啊,跑累了就吃,吃飽了就跑,也沒啥煩惱。”
突然,聽到房中一陣茶碗碎裂的聲音。
老仆手上動作頓了頓,輕輕移了兩步到牆角偷聽,還對馬兒比了個“噓”。
“好好的一個公廨,竟然被燒成了這樣,你們要怎麼解釋,啊!”
中年人氣火中燒差點沒站穩,鄧伯麟趕忙去扶。
他擺了擺手,對鄧伯麟說:“伯麟呐,當初還是本府力保你,才将你從洄海那個小破地方調到京都,你說說你……”
“哎,你最好趕緊想個合理的解釋,否則這縣令你也别做了,回老家繼續釣你的魚去。”
鄧伯麟連忙道:“老師的知遇之恩伯麟一直銘記在心,隻是這個案子目前還沒有調查出全貌,怕是不好交代。”
“你不好交代,我就好交代嗎!”
府尹一拍桌子,“一個唱戲的刁民,竟燒了我鳳水大半個公廨,古往今來,驚世駭俗啊。”
“你居然還讓那歹徒逃竄到了本府的家裡,要不是龍參軍練過幾年拳腳功夫,你們就都等着革職流放吧!”
府尹大人越說越激動,最後止不住地咳嗽。
他年紀大了,大夫說讓他不能動氣。
本想着再做幾年就能回鄉安心養老,誰知這不成器的門生又給自己惹來這麼些事。
昨日下朝,一進大門就看見法曹參軍龍翰在審賊。
還心想什麼賊人如此大膽,敢到京兆府尹的家中行竊。
後來一審才知道,這人是個戲子,因為被人追殺,無奈之下才想到躲進府尹宅中。
殺他的人入院後還沒來得及動手,就被龍參軍所擒。
墨柳華将鳳水縣的事交代了個七八。
得知縣廨失火後,府尹連夜往這裡趕,方才有了今天這出。
鄧伯麟見狀,忙不疊失地重新送了杯熱茶過來。
都沒煮,隻是用熱湯簡單泡了幾朵曬幹的雛菊。
府尹喝完後舒了口氣,問:“驗屍結果如何?”
宋序将驗事狀遞上來:“可以确定宴不盡和裘鸢鸢都是死于同一種手法下,隻不過裘鸢鸢的屍體腐化程度太高,無法确定她生前是否還有其他打擊傷。”
“那些都是小事,有這個就夠了。”
府尹閱過之後,将狀紙收入袖中,吹着碗口的雛菊問:“既然現在人證物證俱在,那就由本府坐鎮,盡快将此案審了吧,本府朝中還有要事在身,可沒工夫陪你們耗。”
“這……”鄧伯麟遲疑着說:“老師,這恐怕不妥,此案還牽扯了一個海台子的地下窩點,得等特察司的另外兩位回來才好做決斷啊。”
“啧,打擊□□那是人家教坊司的事,你一個縣令跟着瞎摻和什麼。”
“大人此言差矣,衙門也好,教坊司也罷,都是為了保我大亓安甯,怎可枉而孤之。”馮乾走了進來。
左手抱着拂塵,一張白花花的臉,笑起來陰損中透着幾分和藹。
他笑着向府尹打了個招呼,“李大人。”
府尹大吃一驚,“馮公公?您怎麼來了?”
縣令、縣慰鮮少有機會能看到宮中面孔,不知這老閹人身份。
不過通過這老太監的穿着能瞧出來,職位不低,便緊随府尹其後向馮乾行了禮。
太監雖地位不高,但能坐到馮乾這個位置的,多多少少官員們還是要給出幾分薄面,不是給他,而是給他的主子。
府尹忙讓了位置,邊後退邊問:“不知公公來此,可是陛下有什麼指示?”
“咱家确實是奉陛下的命令出宮,不過事情已經辦妥,聽說鳳水縣今日怪事頻頻,咱家也好奇呐。”
“呀,咱家坐這适合嗎?會不會妨礙到各位大人審案。”馮乾假意推脫。
李忍心中暗罵了一句,随後笑道:“公公折煞我等了,您乃天子使者,自當在上位。”
鄧伯麟掃了眼堂下,把目光放到祁讓身上,“咦?祁讓小哥怎麼戴上鬥笠了?”
祁讓又使勁将帽檐壓了壓。
李府尹見過太子真容,他隻是不想現在就被認出來。
江謹承說:“他内向,沒臉見人。”
鄧伯麟:“啊?”
“行了行了,既然人都李齊了,就移步公堂吧。”李府尹逐漸不耐煩,可當着馮公公的面又不敢表現得太苛刻,隻能盡量壓着嗓子說話。
鄧伯麟:“等等,等等,柳公子好像還沒回來。”
“是啊,柳司珩呢?”褚縣慰轉頭問宋序。
宋序說:“他說還有個關鍵證據要去找,叫我們可以先不用等他。”
話已至此,所有人移步公堂。
***
衙役們早已在大堂内外忙碌。
打掃衛生,準備刑具,擺放案桌和座椅。
主簿則在一旁整理案卷,準備文書。
随着一聲鑼響,馮乾帶人緩緩步入大堂,又在左右多加了兩張桌子。
一張坐的李府尹,一張坐的鄧縣令。
所有人官袍顔色各異,好不熱鬧。
鄧伯麟拿起驚堂木,用力一拍,發出“啪”的一聲巨響。
大堂内頓時鴉雀無聲。
他高聲宣布:“升堂,帶人犯!”
墨九華和小花臉皆被押了上來。
“下跪者何人?”
“草、草民阿為。”
“墨九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