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來擡眼,明明滅滅的燭火之下,姜逢獨自一人在門外抱着劍茕茕孑立,身後是足以将人吞吃入腹的黑暗,隻有她,擋住了那幽深無底的黑洞,讓昏黃的光點落在他身上,讓他一息尚存。
獄卒打開鎖鍊,“就一刻鐘。”
姜逢點點頭,道,“麻煩了。”
徐來目光一錯不錯地放在她身上,貪心地想把她的每一寸眉眼都深深刻在心底。
姜逢皺眉,十分看不慣他這副自暴自棄的模樣,隻有懦夫才會自憐自艾。
“站起來。”
她開口。
徐來有些不解,但他沒有多問,想了想還是從地上站了起來。
“你如今這番模樣,想來是一心求死了。”
徐來眸光沒有任何波動,隻說:“你怎麼來了?”
姜逢解開抱着寶劍的布條,露出劍柄一角,上頭“破山”二字異常深刻。
徐來終于有了些反應,他震驚問道:“我的破山劍怎麼在你身上?”
他失憶時并不知道自己有把寶劍,後來恢複記憶了也以為許是逃亡過程中丢失了,但他萬萬沒想到,這把劍竟然在姜逢身上。
姜逢扔了布條,眉眼淩厲道,“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順陽王。”
徐來眉心狠狠一跳,就聽姜逢繼續道:“我撿到你的那天,你在雪地裡昏迷不醒,身邊還有一把寶劍,上頭刻了‘破山’二字,我收了起來,沒讓任何人知曉。這世上誰人不知破山劍是順陽王的兵器,你的身份我一猜便知。”
“為什麼。”徐來胸口起伏愈顯,不可置信問道,“既然知道,你為什麼要救我,又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我需要你。”姜逢言語涼薄,向來溫軟的面上這時竟隐隐透出些寡淡,“我救了你,你難道不應該報恩嗎?我在京中得罪了不少人,就連姜家都将我趕出了府,若無庇護,那便是寸步難行,雖說你如今隻是個落魄王爺,可難保往後你不會東山再起。”
“我總要為自己留個後路,你的身份,就是我最大的倚仗。好風憑借力,助我上青雲。”
徐來慘然一笑,覺得姜逢真是看錯了人,“你押錯寶了,皇兄既然想要置我于死地,那就絕對不會放過我,我對你沒有任何用處,你還不如任由我死在雪地裡。”
“所以你現在有兩個選擇。”姜逢拔了劍,将劍鞘扔在地上,劍尖直指徐來,“要麼你拿着這把劍殺出去,要麼我拿着這把劍殺了你。”
“你……”
“我知道你有這個本事。”姜逢繼續道,“你征戰沙場多年,京中這些養尊處優的繡花枕頭奈何不了你。不過你要是不願意,我也不能強迫你,那你就隻有死路一條了,橫豎都是死,不如讓我來結果了你,也算咱們主仆一場,我送你最後一程!”
“那你來吧。”徐來昂起脖頸,一副任打任殺的模樣,“你要我反,不可能,我與皇兄乃同胞兄弟,我不會殘害手足。”
姜逢就知道會是這樣,這個扶不上牆的爛泥!
“徐來!你是被豬油糊了腦子嗎?你出去看看那些居無定所的難民,看看那些被權貴欺壓的平民百姓,你看看我,看看我因為賈有德而受了多少譏諷,你睜開眼吧!你顧及着那點兒可笑的手足之情,先不說聖上有沒有把你當做兄弟,你難道要為了一己之私而枉顧這些百姓的性命嗎!”
“天下就要大亂了,北線支撐不了多久,朝廷大舉加派人手前往北境,結果呢?有幾個回來的?魏軍此次誓要一舉拿下大承,連我一個女子都看得出來,你們怎麼會認為他們不會進舉京城!”
“你死了,那大承怎麼辦?百姓怎麼辦?你父皇拼死換回的江山你要眼睜睜看着被拱手讓人嗎?你死了,我怎麼辦?你身死事了,但永安侯府不會放過我,徐來,大廈将傾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醒醒吧,現在是亂世了!”
姜逢盯着徐來死寂的眼眸,一字一句道:“亂世,不需要君主,不需要一個隻顧享樂一無是處嫉恨良将的帝王。亂世,需要的是枭雄,是将才,是謀臣!你有濟世之能,為何非要如此自輕自賤?”
“如今你反,雖說名聲難聽了些,可那不過是身外之物,有何所懼?百年之後千年之後,世人隻會贊頌你的功德,誰笑到最後誰才是赢家,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徐來,那隻鹿,隻能你來親手抓捕。”
徐來沉寂的心髒此刻劇烈跳動,像是将要蹦出來。他一直知道姜逢有野心有謀略,但他沒想到她的膽子竟已大到如此地步。
姜逢再接再厲,将劍遞到徐來面前,道:“這天下,該由你來執筆了,拿好你的劍,反了它!”
那把通體漆黑的寶劍此刻近在眼前,他曾帶着它殺盡無數來犯,如今,也是時候該讓它帶着他突出重圍了。
他傷痕累累的手緩緩摸上破山,而後緊緊收攏,将它握在手心裡,他擡頭看着姜逢,“好,那就讓我為你,殺出一條生路!”
徐來一手持劍一手拉住姜逢手腕,一劍劈了牢房大門,大門轟然坍塌,整片大地都在震動。
外頭的獄卒聽見響動,忙跑進來查看情況,見徐來要越獄,迅速召集人手,死死守在門口,徐來帶着姜逢立于對面,與他們對立而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