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舷不用過腦子都知道這人是誰。
他抽抽嘴角,默默把這個來加他的新号也拉黑,在床上翻了個身。
他睡了個回籠覺。
又做了個夢。
他夢見他十五歲那年。
*
和方谕住在同一個屋檐底下,一晃已經半個月。
但方谕一直對他冷着臉。
也對班裡的人冷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陳舷。
班主任把他拉進了班群裡,班長葉凡月也加了他,把方谕也拉進了沒有老師的同學群裡。
但方谕無視一切來自同學的示好,不論線上線下,都一言不發一聲不吭,高冷得一度讓人懷疑他是個啞巴。
到後來,班裡許多男生女生們就都看不上他這個死裝的态度,背地裡給他起了個外号:死裝哥。
當然,還有另一撥人——另一撥人屈服于方谕的臉,叫他冰山帥比,簡稱冰大帥。
聽到這個外号,陳舷一口水噴出來,足足笑了一節課,笑得不敢擡頭看老師。
不過方谕還是不理他們。
他每天沉默寡言得像被禁言了似的。
陳舷倒無所謂,反正不管方谕咋樣,一不耽誤他呼吸二不耽誤他活着,頂多在家裡有點尴尬。不過方真圓比他還尴尬,陳舷就更無所謂了。
反正尴尬的不是他。
陳舷這人,活得一向有種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随意感。
也行,都行,挺好,能活就活,不行就死——十四字真言,是他的人生信條。
方谕不理他,他也順着他來,不理就不理。
但這天他寫完作業玩電腦的時候,尚銘給他發了條消息。
小明同學:舷哥
小明同學:我仔細一數,我靠明天宗哲陽回來了啊
陳舷腦子一嗡,仔細一數。
我靠,還真是。
陳舷臉一垮,手裡的遊戲頓時不香了。他為難半晌,想了想方谕,琢磨了會兒,還是給他發了信息過去。
迫于他媽方真圓固執的堅持——或者說強力的逼迫,在新婚後第三天,方谕臭着臉,不情不願地加了陳舷的微信。
陳舷把腦袋上的耳機薅下來,給他發了消息。
陳舷的微信昵稱是個船的黃豆符号。
“船”:明天班裡有個叫宗哲陽的要回來
“船”:就坐在跟你隔了個過道的那個空座上
“船”:你小心他一點
陳舷還正在打字。
他以為方谕不會回他,結果聊天框頂上,居然出現了【對方正在輸入中】的字樣。
陳舷一愣。
方谕冒了句回複出來。
無人守夜:他怎麼了
陳舷樂了聲。
“船”:你會回我啊
“船”:我都做好熱臉貼冷屁股的準備了
“船”:他很混蛋,一個月前貼老師臉造黃謠嘚瑟,還跟同學打了一架,被停學了一個月,現在大闆子上還有處分貼着呢,你明天可以去看看
大闆子是學校一進門就能看見的兩個闆子。闆子各自一米長,合在一起,成了個兩米長的大闆子。
左邊的闆子是榮譽欄,貼滿了學霸照片和榮譽。
右邊的闆子是恥辱柱,貼滿了處分和通報批評。
方谕沒再回他。
雖然【對方正在輸入中】的提示亮起又滅了幾次,但方谕沒再發消息過來。
陳舷拿着手機等了一會兒,都沒見他再說話。
于是陳舷放下手機,不管他了。
第二天一早起來,陳舷打着哈欠穿着睡衣,剛出卧室門,眼睛還沒全睜開,就聽見方真圓壓低着聲音:“轉班?就因為這個你要轉班?”
?
陳舷回頭,一看,方谕居然還沒走。
他擡頭看看客廳裡的表。已經五點半,平常這個時間,方谕早趕着比他早半個小時的那一班K3上學去了。
陳舷迷茫。
方谕背對着他,坐在門口一動不動,背影像個鬧脾氣的倔小孩。
方真圓站在他後面,也背對着陳舷。
倆人都沒注意到他,方真圓語氣不耐地繼續說:“你知道轉班多費勁,要花多少手續嗎?你知道老陳費了多大勁,才把你塞進陳舷那個班裡嗎?就因為一個不知道是不是重名的同學,你就要轉班?”
“小魚,你懂點事兒好不好?我才跟你後爸結婚多久,你就要鬧這麼麻煩的事?”
“這幾天也是,你天天拉着個臉,給誰看呢?媽媽給你從鄉下接出來,讓你住上大房子,你還不樂意了!也不願意叫老陳一聲爸,和陳舷也是,天天繞着他走,給他拉着個臉!”
“這幸虧是陳舷和他爸脾氣好,要是換個脾氣不好的,早又把你給打了!”
又。
陳舷捕捉到關鍵詞,頓時不困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竭力不發出一點兒聲音。
方谕沒吭聲,隻是坐在那裡。
“再說了,要是真轉班,我怎麼跟你後爸說?他會信你這個說法?這看着不就是你嫌棄陳舷,要跟他分班嗎?他該怎麼想我們?陳舷又該怎麼想——……”
話說着,她就義憤填膺地回頭指向陳舷的卧室。
這一回頭,倆人尴尬地四目相對。
偷聽被發現了,陳舷默了片刻,尴尬地擡手:“早,媽。”
“……早。”方真圓尴尬地笑了兩聲,“你起了啊……我把你吵醒了嗎?”
“沒有,我自然醒。”陳舷也呵呵笑了兩聲,看向方谕,“那個,你認識宗哲陽?”
方谕撇頭看了他一眼。
他那雙丹鳳眼還是冷漠。
“不認識。”
他邊說邊起身,拿起旁邊的書包,站起來走出了門。
門被他吱呀關上。
屋子裡一片寂靜。
門外,方谕的腳步漸行漸遠。
陳舷忽然想起來——宗哲陽,也是上個學期轉學來的。
天漸漸冷了,天亮的越來越晚。坐上公交車的時候,天邊亮了一小半,破曉的光乍破大地。
公交車颠簸地朝着學校開,車裡的空氣有塵埃飄飄浮浮。走在前頭的座位上,陳舷回了回頭。
方谕坐在後面。今天他出門晚了,不得已和陳舷坐了同一輛。
他皺着眉低着頭,捏着手機看,神色很差,一雙丹鳳眼底下挂着兩圈濃重的黑,像一晚上沒睡。
到了學校,陳舷一屁股坐在座位上,重重歎了口氣。
班裡都難得地低氣壓,大夥都有氣無力——宗哲陽一回來,他們班全都别想安生。
過了幾分鐘,尚銘也苦着臉進了教室,坐到陳舷旁邊,一臉的想死。
“宗哲陽還沒來?”他看向那個空位。
“沒有。”陳舷說,“你忘了?他一向踩着鈴來。”
“對哦。”
說話間,教室的門又拉開了。
方谕也黑着一張臉進來了。這位更是重量級,身上的低氣壓比他們整個班的人加起來都重。
“哎喲我去,”尚銘小小的驚呆,“冰大帥怎麼都這樣,難不成誰跟他說了宗哲陽了?誰啊,閑的蛋疼嗎,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宗哲陽的光輝事迹十分精彩。
狗拿耗子的始作俑者坐在他旁邊,一陣失語後:“不知道。”
方谕剛坐下,教室門又被拉開。
這次哐當一聲巨響,門重重摔在牆上。
一個瘦瘦高高滿臉麻子,長得尖嘴猴腮,眼睛細小的學生站在門前。
他哈哈大笑一聲,一撸自己的闆寸頭,嘴裡吧唧吧唧嚼着口香糖,嘚嘚嗖嗖地走進來喊:“老子回來了!有沒有掌聲!”
全班鴉雀無聲。
陳舷看他一眼都頭疼,默默撇過頭。
“舷哥!”宗哲陽喊他,“好久不見啊!不跟兄弟打個招呼嗎!”
誰跟你兄弟了!
宗哲陽手插着兜,朝他走過來,很自來熟地一拍他肩膀:“大課間打球去啊!”
陳舷硬着頭皮擡起頭,呵呵地幹笑:“有事,有事。”
“哎呀,有什麼事兒能比打球重要!反正第三節課那個老頭也不管人,咱們逃課呗!”宗哲陽滿不在乎,“老橙子也喜歡你,你逃課被發現,撒個嬌,咱們一幫兄弟就算曠課一天,都能沒事兒!”
老橙子是班主任程慧麗,她相當喜歡陳舷。
雖然陳舷成績不好。
陳舷快窒息了,心說程慧麗再喜歡他,他也不能這麼嘚瑟。
他偷偷朝尚銘擠眉弄眼兩下,“兄弟救我”四個字寫滿眼中。
尚銘反應迅速,立刻轉移話題:“再說再說,哎我跟你說宗哲陽,咱班來了個轉學生!就坐在跟你隔了個過道的那邊!”
他邊說邊往宗哲陽位置上一指,語氣十分誇張:“老帥了!你趕緊看看去!”
宗哲陽直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