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之後就是期末,期末之後放了寒假。
冬天越來越冷了,雪下得越來越頻繁。
過年的時候,老陳和方真圓特意帶着他倆遠跨半個中國,跑去在荷城的方家拜年。
臨走前那晚,老陳拉着陳舷,語重心長又半帶着乞求:“老兒子,你爸娶你後媽不容易。”
“……啊。”陳舷讪讪。
“你後媽這算遠嫁,咱們一家人雖然才過了半年不到,但也已經是一家人了。”老陳說,“這回,回你後媽家,你可得給你老子我長點臉。該說的話一定要說,不該說的話千萬别說,聽到沒?”
“我知道。”陳舷無語,“我有那麼不識趣嗎?你知道我是三中最著名的交際花嗎?我男女老少通吃,你放心,這世界上就沒有見過我陳舷還會不喜歡我的。”
“……你能有個正形嗎,說的都什麼屁話。”老陳說,“你跟小魚相處的不錯,我也放心,你後媽那邊的家人沖着這個,對你印象也壞不到哪兒去。”
“你别說錯話就行——你可千萬别說錯話,算你爸我求你了。你要是表現好,爸給你包個大紅包。”
“那都無所謂,但是方谕最近手機不好用。”陳舷說,“你給他換個好點兒的就行,他應該這幾天就要跟他媽提了,你别說是我告訴你的。”
“還有這事兒。”老陳嘟囔,“行,沒問題,小事。”
除夕夜前日,他們這一家四口就奔赴去了荷城。
陳舷第一次見到了方家的人。
老陳帶他回的是方谕的外公外婆家,一開門就全是人。
陳舷一進門就滿面笑容,畢恭畢敬地和他們一一說了過年好,殷殷勤勤地拜了年,還把親戚一個一個叫了上來,誇完這個就誇那個。
一群人也笑着回應他,被他捧得合不攏嘴,連連誇老陳有個好兒子。
老陳也滿面紅光,哈哈大笑着拍了幾下陳舷的後背,和親戚們打成一團。
方真圓也更是高興,贊許地看了幾眼陳舷,偷摸摸給他比了個大拇指,也誇了他幾句。
陳舷坐在那兒挂着笑奉陪着,等到了晚上,他臉上的笑都下不去了,就那麼僵在了臉上,成了個面具。
老陳帶着他倆留在老方家過年,也自然而然地留在那兒過夜。方谕他外婆給他倆騰出了個小屋子來,讓他倆一起睡。
屋子有些小,一張床就占了百分之七八十。
床靠着窗戶擺着,是個小榻榻米。他外婆爬到床上站起來,從旁邊的櫃子裡又拿出個枕頭和一床被子,對方谕說:“我看你挺喜歡你這個哥的,你們哥倆就一起睡吧。”
“行。”方谕說,“我來就行了,外婆,你下來吧。”
“好好好。”
他外婆晃晃悠悠從床上下來了,陳舷去扶了一把:“您慢點。”
“好好,”外婆應着,又朝他滿意地笑起來,越看他越喜歡,上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喲,小孩真是不錯,光看你哥就知道,你媽這回沒挑錯人。”
方谕沒吭聲。
他脫鞋上床,把他外婆拿出來的枕頭和被子一聲不吭地鋪好。
“小魚,你也跟人家學學,”外婆苦口婆心,“今天你都沒怎麼說話。你看你這個哥,今天多會說話,嘴多甜,你大姨小姨和舅舅都喜歡。”
方谕悶頭幹着活:“人各有志。”
陳舷:“……”
你真神了,還人各有志。
“以後别總闆着張臉。你一個男生,出去要大大方方的,”外婆說,“你爸知道你媽又結婚了沒?”
方谕扯着被子的動作一僵。
空氣驟然冷了幾分。
方谕沒說話,外婆卻仿佛絲毫察覺不到他的沉默,追問他:“說話呀,你這孩子,怎麼總不說話。”
又沉默片刻,方谕繼續手上鋪被子的動作:“我不知道。”
“你怎麼不知道?”
“又不跟他聯系。”方谕抻了抻手裡的被子,“我媽不讓我聯系。”
“就算不讓你聯系,你也得主動聯系聯系啊,”外婆語氣着急,“你這孩子怎麼這樣?那好歹是你親爹。就算他跟你媽離婚了,就算他做的淨是些混蛋事,那也是生你養你的爹……”
陳舷越聽越覺得勢頭不對。他飄開眼神,眼瞅着背對着他的方谕死抓着被子,一個勁兒地抻着邊角——被子都已經鋪好了,但他還在機器似的抻着被邊。
陳舷連忙湊到老太太身邊:“哎哎,外婆!這大過年的,咱家有沒有夜宵啊?”
“嗯?”外婆轉頭看他,“你餓了?”
“對對,有點餓,剛剛都沒吃飽,”陳舷哈哈笑了兩聲,“好外婆,你給我找點去嘛。”
外婆慈眉善目地哈哈一笑,伸手不輕不重地推了他一把:“這個小貪吃鬼!好吧,你等着,我去給你找點東西來。”
外婆走了,帶上了門。門咔哒關上的那一瞬,陳舷聽見重重松了一口氣的聲音。
他轉頭,看見方谕癱軟了一身的骨頭,碰地倒在牆邊上。他靠着牆,轉身望向外頭深沉的夜色,臉上一臉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