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比,比格的比。”何雁雁女士俯身摸摸小狗垂下來的大耳朵,眼角笑出細紋,“剛開始養的時候可鬧心了,家裡的沙發、抱枕、毛巾都被他咬壞了一大批,現在長大了才好一點,也知道往人腳邊蹭了。”
“蹭人腳邊是為了搶拖鞋吧?”宋亦歡在一旁扒着飯,聞言翻了個白眼。
“媽你濾鏡也太厚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陽台我哥那雙拖鞋現在還缺隻左腳吧,我看它這比就是小比崽子的比。”
宋亦歡用筷子尖在空中虛點了兩下小狗的屁股,眼睛斜睨着桌下正用濕鼻子拱人那隻毛茸茸的肉球。
“那也比某些人強。”何雁雁女士給女兒也夾了塊排骨,用來堵她的嘴,“至少小比天天早上陪我去跳廣場舞,倒是某些人,周末能從晌午睡到黃昏,窗簾一拉,連狗都知道到點去扒拉她的門。”
“......”
砂鍋裡的湯汁仍在沸騰着,袅袅升起的熱氣在夕陽下形成細小的光暈。
宋意生望着母親用筷子給小比仔細挑出脆骨,聽着妹妹口中含糊不清的吐槽,忽然感覺胸口那股冰凍已久的氣息,就像融化在這碗湯汁中的腐乳,慢慢化成一團。
瓷勺碰着碗沿,他舀起一勺浸滿紅亮湯汁的米飯,複合的鮮味瞬間在嘴裡迸裂開。
恍惚間,他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十八歲。
是高中晚自習回家時留在蒸鍋裡的溫飯,視頻中母親高高舉起的瓷勺,和保溫杯裡剛好适口的湯。
餐桌下,小比的尾巴尖一遍又一遍地掃過他的褲腳,妹妹的抱怨聲混在電視的背景音裡,母親不厭其煩地把菜在他的碟子裡堆成一個小山。
此刻的現實在逐漸暗下去的天光裡織成了一張網,将他懸在半空的心髒輕輕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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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漸盡透了日光,經久不用的木床在人躺上去時發出吱呀呀的響。
宋意生盯着天花闆上晃動的樹影,又一次點開聊天框裡裴兆花裡胡哨的表情包,指尖在鍵盤上懸了又懸。
黑藍色的夜光裡,鍵盤上反複敲打的文字被宋意生一遍又一遍删除,最終隻剩下一道光标彙成的波點。
直到床頭鬧鐘上的數字跳成嶄新的一天。
對話框裡依舊靜悄悄的,手機屏幕在鎖定後漸漸暗成墨色,宋意生在漆黑的屏幕上看見自己的臉。
......
吧台後,裴兆盯着手機屏幕,“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框再一次亮起熄滅,最終歸于寂靜。
手裡的玻璃杯被他擦得發燙,杯壁在燈光的折射下散出缤紛的光。
反複使用的亞麻抹布輕輕蹭過皮膚,在摩擦中脫下細碎的絨毛。
陸堯從吧台另一邊的儲酒架後面繞出來,伸手按住裴兆的手腕,順勢抽走幾乎要被搓破的無辜布料:“省省,再擦下去這杯子都能照人影了。”
他從旁邊抽出半瓶麥卡倫,把玻璃杯壓到桌面,清脆的聲音混着酒液墜入杯中的響:“你冷靜點,他公司那邊不是說了嗎,休假,休假而已,别老自己吓自己。”
裴兆倚在一邊,看着剔透的酒液順着杯壁滑下去,接着被推到自己面前。
“嘗嘗?”
随着他的動作,制冰機在角落裡“咔嗒”吐了塊冰,同時蓋住裴兆被吞進噪音裡的話:“我去他家看看。”
話音未落,他已經抓起鑰匙走到門口,帶起的風把桌上的酒單吹得嘩嘩響。
陸堯看着好友遠去的身影,又低頭看了眼那一滴未動的酒杯,輕啧了一聲。
愛喝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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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航軟件上,宋意生家的地址在手機屏幕上顯示還有三十五分鐘的車程。
裴兆一腳油門到底,車輪卷着發動機的嗡鳴,極速碾過幹燥的瀝青路面。
二十分鐘後,他站在那扇熟悉的防盜門前,指節叩擊門闆的聲響從輕點變成重捶,最後幾乎是砸在門上。
直到對面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穿着睡衣的阿姨探出頭,提防地盯着他看了幾眼,才道:“别敲了小夥子,屋裡沒人?”
“沒人?”裴兆愣了下。
“是啊,住這那人好幾天前就拖着行李箱走了。”
“走了?”裴兆的手僵在半空,聲音開始發顫,“去哪了?”
“這我哪知道啊。”阿姨聳聳肩,打了個哈欠,“不過我就見他帶了個小箱子,應該是出短差吧。”
不等裴兆再問,阿姨在說完這話之後便關了門,緊接着,樓道裡的聲控燈也随之暗下來。
......
黑暗中,裴兆像是在一瞬間被抽幹力氣,順着門闆滑坐到地上,後背撞上堅硬的牆。
亮着屏的手機仍被他攥在掌心裡,屏幕上的導航依然亮着,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