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到店中，便見一個常來送外賣的漢子正向食店管事訴苦："方才想抄近道趕回來，哪料院牆塌了半截，把路堵得嚴實。幸而小人跑得快，人倒沒傷着，就是摔破了食盒，今日就送不了餐了。"

那管事也安慰道："沒傷着便是萬幸，這點損失算什麼。"

吳夏巡視了一圈店鋪，依照妹妹叮囑将低窪處、倉庫及柴火房等重點區域逐一查看。

早在春節過後，因為曉得今年開始就氣候異常，暴雨頻發，吳悅特意交代在食店四周開挖磚石排水溝，并提前用石灰、糯米、桐油和雞蛋混合的糯米灰漿對家中房屋、店鋪都進行加固修葺。當時她交代泥匠在糯米灰漿裡摻入桐油與蛋清，還招緻各種質疑。然而吳悅堅持要求，匠人們雖滿腹狐疑，但是給錢的是大爺，依舊依令行事。

其實在唐朝時，工匠就已經用糯米灰漿建築陵墓、佛塔，後又擴展到橋梁、水利等公共工程。北宋《營造法式》雖未明文記載糯米灰漿配方，但考古發現東京城遺迹的城牆粘合劑中含有糯米成分，印證了其實際應用。不過當時配方仍以石灰 - 糯米二元體系為主，尚未添加其他增強劑，在防水性、粘合強度及抗裂性能方面均存在局限。

而南宋時期出版的《事林廣記》等文獻就記載“以桐油入灰”的工藝改良，已經開始在糯米灰漿中添加桐油、蛋清等添加劑。其中，桐油可形成疏水膜增強防水性，蛋清能提升灰漿抗凍性能，使其更适應南宋政權遷移後，南方的多雨氣候，此類複合配方被廣泛應用于沿海堤壩工程。福建泉州南宋沉船（"南海一号"）船體修補材料中就檢出桐油、蛋清與糯米灰漿的混合物，證實了這一工藝的實際應用。

明清時期，糯米灰漿正式成為國家工程标準材料。明南京城牆采用 "石灰 - 糯米 - 桐油" 三元配方，曆經六百年風雨侵蝕，現存牆體仍無結構性滲水。錢塘江明清魚鱗石塘（海甯段）以糯米灰漿砌築，至今仍部分服役，其抗潮汐沖刷能力顯著優于同期其他石塘。紫禁城宮殿基座、天壇祈年殿台基等核心建築均采用此等工藝，現代檢測顯示其内部濕度常年穩定在 55%-65%，得益于灰漿低孔隙率的防滲特性。

如果來個材料學大學生，就能解釋其性能機理：糯米中的支鍊澱粉與石灰反應生成碳酸鈣結晶網絡，形成微觀骨架結構；桐油通過氧化聚合在灰漿表面形成疏水膜；蛋清中的蛋白質則在低溫環境下起到增韌作用，三者協同賦予灰漿優異的防水、抗裂及抗凍性能。

巡視完食店，吳夏身披蓑衣冒雨策馬趕至吳家糕點鋪。發現蔡翠蘭正站在門口，滿臉愁雲，緊鎖眉頭。見主家公子前來，她顧不得整理被雨打濕的鬓發，忙不疊迎上前來。

吳夏下馬抖落蓑衣水珠，卻未進店，隻立在店鋪門頭下問道："蔡姐姐這般憂心，可是柴房進水，還是房梁漏雨？"

蔡翠蘭連連搖頭："都不是，是小娘子為中秋備的餡料已開始結塊，再不見日頭，攤開曬開，怕是要黴變了。" 她指着店内後廚放的那一列列竹匾："您瞧這芝麻、核桃、花生、杏仁粉，哪樣都吸不得潮氣！更不用說倉庫裡還存的糯米粉、大米粉以及面粉，這淫雨綿綿的......"

現在雨勢如注，店中一位顧客都無。原定的中秋新品推廣計劃，在這場持續的暴雨中化作泡影。加之城内人心惶惶，百姓皆擔憂水患重現，朝中也在争論救災措施，在生存危機籠罩下，衆人皆無心娛樂消遣，哪裡有心思品評她們吳氏要推出的新品月餅。

這幾天她們開店迎客，每日僅零星幾單生意。暮色降臨時分，櫃上糕點竟然還剩半數未賣出，便是生意最好那日，也餘下四分之一。隔日再售，糕點外皮就會受潮發軟，品相大損，終究還是無人問津，隻得扔掉。如此循環，為趕在原料黴變前消耗殆盡食材，不得不加急趕制糕點，卻反陷入"做多滞銷，不做浪費" 的困局。

吳夏聽罷，意識到事态嚴重，當即吩咐起來："你速将庫存原料清點造冊，拿予給我，我這便回家與小妹商議對策。"

蔡翠蘭即刻轉身從櫃台取來筆墨，片刻間便将庫房存量謄錄成箋。吳夏小心将箋紙疊了又疊，藏于青布衫内最不易被淋雨的貼胸處，一蹬馬镫揚鞭策馬，就朝家的方向疾馳而去。

一路上他特别留意兩邊店鋪的，所見商鋪大多閉門歇業，唯一幾個還開着的，卻也是門羅可雀，店中仆役們均擠在門前看雨。

檐角銅鈴在風雨中叮當作響，積水漫過石闆路，不少巷口處濁浪翻湧，深可沒膝。

東京城本就北高南低，連地勢較高的大相國寺一帶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城南地勢最低的南熏門附近已淪為澤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