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工坊出來,就看到二姐正蹲在廚房階前,手持細樹枝戳弄木盆裡的河蚌。那些剛從溪裡捕撈的河蚌被戳得紛紛閉合,兩片硬殼碰撞出細碎聲響。
"可算出來了!" 拍了拍靛青裙裾起身,吳绮娘沒好氣的埋怨說,"等你吃飯呢,都快餓扁了。"
吳悅指着木盆問:"這些河蚌不吃麼?"
"廚娘說要泡水吐沙,咱們沒提前知會,不然她們昨夜就能撈回來靜養。" 吳绮娘說着,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轉身,"對了,你讓路伯從專業果園移栽的梨樹、棗樹、柿樹都活了。"
“那咱們明年就能吃上自家的果子了。”與二姐并肩往飯廳走去,吳悅如數家珍:"除了果樹,園子裡還種了山藥、葵菜、白菜和蘿蔔。路伯還特意請了城郊老圃來指導......"
"看到了。" 吳绮娘有氣無力地應着,這些蔬菜她素來不感興趣。相較之下,園中的果樹更吸引她的目光。
察覺姐姐興緻恹恹、神思倦怠,吳悅暗自揣測,莫不是二姐還在苦夏?她打定主意回城時繞道自家糕點鋪,買些吳绮娘愛吃的讨她開心。
二人在圓桌前落座時,路伯已等候多時。因吳悅此前提過想吃溪中銀魚,路伯特意命人捕撈了滿滿一桶。今日廚娘也格外用心,烹制了三絲銀魚羹與銀魚跑蛋兩道佳肴。
她迫不及待舀了半碗銀魚羹,吹散熱氣便入口品嘗。羹體如絲綢般柔滑,銀魚經加熱後仍保持着鮮嫩口感,幾乎入口即化。複又夾起一塊銀魚跑蛋,酥脆的蛋衣被咬碎時發出細微聲響。正待誇贊這道菜外脆裡嫩、蛋香與魚鮮交融得恰到好處,忽聽蘇婆子尖聲驚呼:"娘子!你怎麼了?"
吳悅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呼吓了一跳,緩過神來望向身旁的姐姐。隻見她正扶着桌沿幹嘔,面色蒼白如紙,眼眶居然隐含淚水。
她怔怔地看看吳绮娘,又瞧瞧面前的銀魚羹,突然脫口而出:"姐姐莫不是有喜了?"
吳绮娘本就吐得難受,此刻如遭雷擊般僵在當場,雙手下意識撫上小腹。蘇婆子默默推算着娘子的葵水期,喜形于色道:"恭喜娘子,您這怕真是有身孕了!"
路伯二話不說沖出門外,大聲吆喝道:"快備牛車!快被牛車!"衆人簇擁着吳绮娘登上返城的牛車。
直至回到家中,吳绮娘仍神情恍惚地看着母親與妹妹奔走張羅 —— 劉耘娘一面差人去請附近的醫館裡的大夫,一面派人去醫局喚杜充回來。祖母則握着她的手,老淚縱橫地念叨着 "菩薩保佑"。
她想開口告訴祖母大夫尚未診脈定論,喉嚨卻像被無形絲線勒住般發不出聲音。
沒過一會,一位鶴發童顔的大夫背着藥箱步入内室。他三指搭在吳绮娘腕間沉吟片刻,忽而起身朝圍立四周的女眷們拱手:"恭喜府上,這位娘子已有兩個月身孕。"
吳绮娘隻覺如墜雲霧,勉強扯出一絲笑意,機械地向道賀衆人颔首緻謝。直到杜充跌跌撞撞沖進側廳,皂紗幞頭歪斜欲墜,額前汗珠順着下颌滾落,她才猛然跌回現實,撲進丈夫懷中放聲大哭。
杜充左臂緊緊環住妻子的肩頭,右手卻顫抖着撫上她的脈搏。三番五次調整指位,才終于穩穩搭在寸口之上。許久,喜色漫過眼底,但是同時,他内心也滿是愧疚。來東京這半年,白日在醫局研習,夜晚伏案編纂醫書,竟疏忽了绮娘身體發生了變化,的确冷落了妻子。
吳绮娘無聲垂淚,心中委屈與後怕交織。
杜充是優秀的醫者,每晚歸家都能看着到他專注編書的側臉,但是身為醫者的丈夫竟未察覺她的身孕,她雖然理解他醉心醫術的抱負,但是内心仍難掩被冷落的酸澀。
同時,她也感到後怕 —— 每日爬梯往返娘家、貪食冰酥酪與梅花湯餅,甚至将經期推遲歸咎于天氣炎熱過于貪冰,卻不知腹中已悄然孕育生命。
杜充診完脈,雙手輕輕覆上妻子冰涼的手背:"是我疏忽了。"
指尖觸到她腕間因妊娠初現的滑脈,喉頭微微發緊。成婚快四載,他們終于有了自己的孩子,杜充内心激動不已。
劉耘娘見小夫妻執手相看,打算将空間留給他們,用眼神示意吳悅退下,攙扶着吳王氏退至廊下。待安置好婆母回房休息,她才拉着吳悅往庭院走去。
"再過五日,正是你長命祿位供奉滿兩年的日子。咱們去五嶽觀添福,順便帶你二姐拜拜南嶽殿。當年你大姐難産,若非南嶽聖帝顯靈......" 說到此處,她眼角微潤。
吳悅忽想起朱涴妤小姑娘。
上次向她描述五嶽觀外的糖畫、面人等玩意兒,把那孩子羨慕得直跺腳。她轉頭問母親:"不如問問大姐,要不要帶着涴涴一起去?"
話音還沒落下,忽見吳麗娘腳步匆匆跨進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