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靜谧中,卻聽那人深吸了一口氣,似乎要再說些什麼。
哪知就在此時,忽有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臨近。
明熙挪眼看去,隻見是那狗皇帝的貼身宦官高壽。
“陛下……”
欲哭無淚的高總管已經把頭低得不能再低,小心翼翼的來到二人不遠處,又小心禀報道,“啟禀陛下,禦史大夫與戶部尚書在禦書房外求見。”
明熙一頓,暫且壓下動手的想法。
卻見那狗皇帝對她道,“朕先回去,明日再來見你,你早些歇息。”
便往回走去。
高壽趕緊跟上,不住在心裡叫苦——
老天爺呦,陛下好不容易有了動心的人兒,難得相處一會兒,這二位大人偏要此時過來,又有要事要奏禀,害得他也要來讨嫌。
但願陛下不要怪罪,阿彌陀佛!
話說回來,果然動了心的人就是不同啊,試想陛下從前那般寡言少語,方才竟那般溫柔的,叫姑娘早點回去歇息,還說明日再來相見……
還真是應了那句“英雄難過美人關”,嘿嘿!
他正兀自想入非非,不曾想前頭的君王忽然停下了腳步,回頭問道,“浣衣局那個欺負她的……”
高壽一愣,趕忙停步回道,“回陛下,那女子叫翠娥。”
好險好險,幸虧沒有跟得太近,否則豈不要撞到君王身上?
卻見君王又道,“還有那個管事,一并攆到幽庭去。”
高壽趕緊應是。
啧,敢欺負陛下中意的姑娘,真是活該他們倒黴!
……
暮色四合之際,明熙也出了禦花園。
自蕭元徹走後,她也冷靜了一些。
對方畢竟是這北周的君主,而她可是敵國公主,關系重大,若發現她有任何不對,他應該立刻把她抓起來拷打才是。
眼看到現在也沒動靜,方才應是她想多了。
但總也還是覺得那狗皇帝有些奇怪……
這幾日還是小心些好。
甬道上偶有宮人走過,日頭落山後,風還是有些涼。
明熙又回想起方才那兄妹倆的模樣,思緒不由飄遠了些。
她曾經,也有一個哥哥。
母後體弱,生下她沒幾年就走了,而一心修道的父皇與誰都不親近,諾大的宮廷,隻有同胞的哥哥與她相依為命。
哥哥雖然隻大她五歲,卻總像個大人一樣護着她,她害怕打雷,哥哥就将她攬在懷中,用厚厚的手掌捂住她的耳朵;她做噩夢不敢睡,常常赤腳爬到哥哥的床上,聽哥哥整夜整夜的給她講故事……
明明如同昨日之事,可轉眼間,他已經不在了……
忍不住眼眶有些濕潤,所幸她還記得身在何處,遂強迫自己斂住情緒,待夜風吹幹雙眼,平靜的回到了壽安宮的值房。
不料到了夜裡,她又做起了夢——
時空回到了許多年前,她還是個臉蛋圓圓的六歲小丫頭。
不知是哪一處水草豐茂的山坡,哥哥駕着羊車帶她在草地上轉圈。
原本是極好玩的事,可不知拉車的羊們為何發了脾氣,将她與哥哥從車上抖落在地。
有厚厚的草墊在她身下,倒也沒摔疼,但要緊的是那幾隻暴脾氣的羊又沖撞了一旁的馬匹,馬匹受驚揚蹄,眼看就要落在她的身上。
關鍵時刻,有個身影撲了過來,她在對方懷中滾了一圈,再定睛時,已經離開馬蹄之下。
胖胖的哥哥艱難的沖過來叫她阿囡,宮人們也都圍了上來,查看她是否受傷,她奮力從人群中擡頭尋找,想看看救她的是誰,隻見到一位身姿挺拔的少年郎往遠處走了。
其身量比哥哥還要高一些,從容的腳步中帶着一股桀骜,與她憨厚的哥哥也截然不同。
……
“起了,起了,都快起了!”
耳邊響起催促聲,夢境戛然而止,明熙睜開了眼。
故國與哥哥都已不在,而她身在北周壽安宮的值房。
今日乃是北周的花朝節,要早起準備了。
她遂跟着衆人起床穿衣,心間卻又忍不住回憶方才的夢。
大抵昨天傍晚想起哥哥,所以夢見了哥哥。
但救她的那個少年又是怎麼回事?
那夢境真實的就仿佛曾發生過的一樣,但腦海裡分明沒有記憶。
怎麼會無端做這樣的夢?
…………
天氣晴好,和風微醺。
巳時才至,參加花朝宴的衆賓客已經入了宮。
禦花園中早已設好了祭壇,雕花的金絲楠木方桌之上懸挂着一副工筆繪就的花神像,下鋪五彩絲線繡成的百花圖,桌上置着蓮花銅香鼎,亭台廊檐下處處懸挂着用素絹剪成的百花。
但最引人目光的,還屬祭台旁由上百盆花草擺成的花陣,各式各樣的花姹紫嫣紅一片,猶如海洋。
吉時一到,太後着華服率衆女向祭壇行三獻禮,又有女官在旁誦讀《祭花文》,向花神祝禱,祈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站在一衆宮人中的明熙頭一次目睹這北國宮廷的花朝節儀式,不由感歎兩國的風氣果然很是不同。
若是在建業,花朝節這日女子們可任意着裝出門宴飲,飲酒賞花行樂,隻圖開心随性。
而北人卻能将任何節日過得都莊重肅穆,與家國大計相連。
不過,今日還是與往常有所不同。
祭壇旁的溪邊已經設好了桌椅,待到祭禮結束,衆人便可以入座,邊賞花邊宴飲。
眼看祝禱完畢,衆人将要入座之際,一旁傳來了響亮的通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