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憂剛洗完澡出來,就收到了周辰的信息:
“下來拿藥。”
她捏緊了手機,似乎在遲疑。
兩分鐘後,還是選擇披上了外套下樓。
周辰站在車前,離憂一開門就能看見他。
這一片的路燈都很暗,周辰的車光亮得有些晃眼,他站在車前,欣長的身影染上光暈,乍一看猶如谪仙下凡。
離憂接過藥道謝:“謝謝老師。”
“早點休息。”
“嗯嗯,老師你也早點休息。”
她又一次告别了周辰,轉身上樓。
回到家,她關上房門,走到窗前,将窗簾拉開一條縫,小心翼翼地探頭向樓下看去。
周辰沒走,他的車還在原地,雖然車燈關了,但是白色的車身在夜幕中還是很顯眼。
離憂轉身将窗簾拉嚴實,昏黃的燈光下,她注視着手裡的藥,又擡頭看看了周圍陳舊又空蕩的房間,心中挂着一絲愧疚——
對不起呀,周老師,我又撒謊了。
她奶奶根本就沒有生病,她奶奶早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
這麼多年來,她都是一個人在這個空蕩的房間裡生活。
周辰坐在車内,修長的指尖夾着一根煙熏缭繞的香煙,氤氲的煙霧蒙在略帶冷意的面龐上,深邃的雙眸盛滿了複雜難懂的情緒。
離憂将藥随手丢在一旁,走到床邊,卸下疲憊,躺在床的一側,洗的發舊的被褥虛搭在身上。
老城區的夜很靜,萬物無聲,在空曠寂靜的夜裡,她臉上的脹痛被無限放大。
她閉了閉眼,翻了個身,将身子蜷在一起。嬌小的身量堪堪占據了床的一角,顯得這張寬闊的雙人床尤為空蕩。
其實在很久以前,這張床沒有這麼空。
那時她姐姐還沒有去世,她常常和姐姐睡在一起。
在離憂出生之前,家裡幸福過一段時間,爸爸媽媽在廠區上班,穩定的生活中透露出平凡的幸福,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直到有了離憂的出現。
媽媽懷上她的那一年,廠區遷地裁員,爸爸媽媽一下沒了經濟來源,為了維持一家生計,為了懷着身孕的媽媽和還在上學的姐姐,爸爸當即決定南下打工,每月把工資寄回,一家人也就這樣勉強把日子維持下來。
直到離憂出生那天,在外上班的爸爸接到家裡的電話,他滿心期盼,迎來的卻是亡妻的訃告。
後來,爸爸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了,上班的地方也離家越來越遠了。
離憂被送到鄉下外婆家,姐姐在城裡讀書,一個人在老城區和學校之間往返。
不知道過了多少個朝生暮落,小離憂也到了要上學的年紀,于是離憂坐上了來城裡的大巴,一路搖搖晃晃又回到了這片老城區 。
老城區真的很老,老到像被世界遺忘了一樣,它連衰老速度都比城市裡其他的樓房要快。
離憂再回來時,這裡的房子爬滿了爬山虎,單元樓之間的過道預留得不太規範,遠遠看去就像一堆破舊的房子相互依靠着。
她回來的那一年,姐姐剛好讀完初中。見她回來了,姐姐把重點高中的錄取通知書壓在箱底,隔天就在附近找了個花店上班,用微薄的薪資維持二人的生活開支和離憂的學費。
日子緩緩流淌,命運與她們相安無事。
轉折點出現在離憂十三歲生日。
猶記得那天姐姐早早就下班回家了,帶了一束白玉蘭,買了一個小巧精緻的蛋糕。
賀卡上寫着:祝小離憂十三歲生日快樂。
到了夜晚,蛋糕上的蠟燭代替了房間裡昏暗的燈光,姐姐坐在餐桌對面,雙手捧着臉,目光灼灼,“快許願吧。”
姐姐的眼睛好亮,比蠟燭上雀躍的火光還吸睛。
離憂的目光在姐姐的眼睛上停留了很久,然後轉移到她的手上。
姐姐常年在花店上班,身上常常會沾上不一樣的花香,但由于常常修剪花枝,姐姐的手上也總是布滿小小的劃痕,再加上這些年來洗菜做飯,她的手早就不複從前那般嬌嫩。
姐姐的眼睛水盈盈的,可是姐姐的手像幹枯的草木。
于是,離憂在姐姐殷切的注視下,許下了她十三歲的願望:
"我想吃爸爸做的飯。"
其實她想說的是,她不希望姐姐犧牲自己,她不希望姐姐犧牲自己的學業,不希望姐姐犧牲自己的時間,不希望姐姐犧牲自己的精力。
這些本都不該是她的責任。
她不明白,為什麼她去世的是媽媽,可消失的是爸爸。
為什麼爸爸缺席她的生命這麼多年。
為什麼原本屬于爸爸的責任最後會壓在姐姐身上。
可是這些話她永遠也不會說出口,淡泊如姐姐,她永遠不會怪别人,她也永遠無法做到像離憂一樣怨恨爸爸。
也許老天終于舍得眷顧她了。
沒過多久,她居然真的見到了爸爸,吃上了爸爸做的飯。
見到爸爸的那一瞬間,離憂盯着他想: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前年過年?還是大前年?
小孩子的記憶更新疊代地很快,離憂覺得這個問題要問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