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驗之談,酒窖是個不合适偷酒的場合。
盡管它足夠黑暗,但也實在狹小。身體上擡一點兒,腦袋就撞到壁櫥。奈布哈尼察覺到這個問題之後,覆手擋住了櫃角。然後磕到壁櫥就變成了磕到他的手,并沒有好到哪裡去。
我的背部已然緊抵着牆壁,小腿擡起時還是碰到了對面那一排木桶。
腳尖一不小心踢開桶上的軟木塞。奔湧而出的水流傾瀉到我們身上,頃刻打濕奈布哈尼的袖口和我的褲管。
潮濕布料冰涼的觸感冒着絲絲寒氣。
我們暫時停下,為自己的窘态嗤嗤地笑了起來。笑聲是老鼠的小腳印從地窖内悄悄溜過。
罪惡的玫瑰盛開在癡心妄想的土壤。
真是太剛好了,那株玫瑰正是我所需要,既不強求長相厮守,也不追問一往情深的,恰到好處的朋友。
等到我們緩過神,想起來撿拾那枚軟木塞時,酒桶已經流空了。
奈布哈尼将一袋錢币挂在桶的把手上,“唉,雖然很對不起老闆,也隻能這麼辦了。”
賠過錢,我們做賊心虛地遠離案發現場,反手關上地窖的木門。
酒館正值生意熱鬧的時候,老闆和夥計們忙作一團,沒有人注意到這兒發生了什麼亂子。
這時奈布哈尼勾指扯住了我的袖口,将一側臉頰偏轉過來。
我随即領悟他的意思,出于結束後的禮儀吻了吻他的鬓角——
“你們在做什麼?”
沒想到達瑪拉回來得這麼快,才剛過了一個時辰而已。
我駭然一愣,倉促之間,看清奈布哈尼腰間被夾出了一些紅痕和淤青,心中警鈴大作,連忙戳了一下他的傷處。
“怎麼樣,殿下,軍中的事情解決了嗎?”
奈布哈尼表現得淡然很多。他若無其事地說着,将搭在肩頭的上衣摘下來,圍在胯上又将袖子打了個結,剛好遮住親密的痕迹。
“今晚不是時候,我讓法裡斯駐紮在城西……”達瑪拉的注意力從百忙中抽出一點兒回答了正事,又落在我們身上。
“還是先談談目前的情況吧,這更要緊一些。”
達瑪拉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瞳孔縮成一個窄窄的小環,此時正牢牢地套在我、與我的賊心上。
“哈沃西亞,您在做什麼?”
與話音一并展露的還有一個耐人尋味的微笑。
這個笑容我見過,在遊戲封面的金王座上蘇丹就是這幅屑表情來着……淡忘的感受重回記憶,深藏的恐懼在這一刹那與面前的人重疊。
我的心髒停了又跳,酒意消散大半,耳邊不知為何響起一段聲音:“我有兩把劍,一把不殺女人,一把不殺小孩。”
“——而你哈沃西亞不是小孩。奈布哈尼既不是小孩也不是女人。”
危!
情急之下,我高速運轉的腦子編出了一條細思之則足以發笑的理由,但有也總比沒有強。
“寶寶,你不要多想,天色不早,我們該回去休息了。那是作為臨别祝福的晚安吻。”
“是嗎?”
Yeah!Of course. 我略微放心了,看樣子達瑪拉應該隻目睹了我們親吻的場景,并未發現其他不對的地方。
接下來,我滔滔不絕地向達瑪拉灌輸起“純淨者教會的祭司們正是如此賜福的”、“我們是溫馨甜蜜的一家人不該計較那麼多”、“長輩慈又愛晚輩樂開懷”等等概念。
信念之堅定、措辭之澎湃,乃至于一刻鐘後,酒館神志還清醒的客人們都被這番不明覺厲的演說吸引過來。
在緻辭的空場,他們歡呼着鼓起了掌。
達瑪拉抱着手臂,嘴角抽搐着,冷眼從應和的支持者身上掠過,他于萬衆中獨醒。
那副被衆劍吻過的聰明頭腦顯然沒有那麼好糊弄,我耗盡畢生所學東拉西扯,他的疑心卻絲毫不見消。
“算了。”再度開口,達瑪拉咬牙切齒地說,“我、會、幫、你、們保密的。媽、媽,還有——我的兄弟,奈布哈尼。”
奈布哈尼擡手撐着脖頸,悠悠錯開目光。
事情勉強算翻了篇。我不敢再于這個岌岌可危的話題邊緣稽留,立刻問起他們另一件重要的事:“時間很晚了,差不多也該回去了吧?”
“回宮?”
達瑪拉和奈布哈尼對視一眼,彼此間緊張的氛圍暫時緩和了幾分。他們又齊齊轉頭看向我,相繼說:
“天都黑了,宮廷還有宵禁,你還想怎麼回去?”“沒有夜不歸宿的狂歡算什麼偷跑呢?”
該說不說的,這兩個人有時真是臭味相投。
最終,馬車停在了一處鳥不拉屎的郊外山崗。樹木茂盛,夜風陣陣,四面都是大自然的擁抱。
我抱膝坐在馬車前杆,惆怅地看了看滿天的星星,再看看野地裡那兩個撅着屁股想方設法生篝火的男人,陷入深深的後悔之中。
“這就是你們的‘秘密基地’?”
出城之前,他們口口聲聲說着什麼“童年”啦、“回憶”啦,毅然拒絕了我在城中找個旅店夜宿的計劃,駕車長驅而去,一直将馬車開到了這地方。
大意了,就不該輕信達瑪拉的鬼話。
由于達瑪拉最近裝得太體面,我幾乎忘記了他在青春期那段時間是怎樣潦草的一個人。
現在我全然想起來了。他骨子裡就不是家養的。
就在剛剛,達瑪拉像個孩子似的興奮地沖過來通知我們,兒時搭建的木屋依然完好堅固,“今晚可以在樹上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