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明一大早便被院子裡的喧鬧聲吵醒,往昔住在沂王别院處時,她向來都是睡到自然醒,如今睜眼,打照面的是冬日才剛剛破曉的天色,一時之間,還真有些不适應。
陸明明掙紮了半天才攀着栾珝的雙臂起床,突然想起來今天是臘月初一,睡前她還反複提醒自己,一定要記得去皇後宮中請安。幸虧有栾珝相助,隻見他食指輕動,陸明明的發絲便如靈蛇般盤繞,利落結為一個簡單的發髻,節省不少時間。
栾珝輕聲喚起坐着又開始打瞌睡的少女,打開琳琅滿目的首飾匣,讓她挑選心儀的發飾,陸明明依舊睡眼惺忪,下意識便去拿平日裡最常佩戴的那支絨花簪子——自然是栾珝早已暗中替換的那一隻。栾珝配合着,又為少女點綴上其他飾品,整體造形顯得活潑清麗。
陸明明邁出房門的時候,皎皎早已候在院中,見她出來,皎皎忙不疊轉身入内通報。
片刻後,李惜兒在侍女的攙扶下款款出屋,她身披銀絲鼠腹毛制成的大氅,銀白色鼠腹毛質地輕薄,襯得李惜兒整個人又嬌又俏,隻露出一張雪白的小圓臉,眉眼間溫柔妩媚,尤其是那雙微微上調的杏眼,依稀還能窺見昔日作為名旦的風姿。
相比之下,陸明明的穿着則顯得樸素許多,她穿着改制的羽絨衣,下搭一條簡約的織錦馬面裙,巧妙地将自己強烈要求栾珝尋來的加厚雪地靴和二棉褲遮掩其中,既保暖又不失風度。
李惜兒和陸明明互行過禮後,一起往坤甯宮的方向走去,還是李惜兒率先打破沉默。
她側過臉,凝視着陸明明琥珀色的瞳孔,櫻粉色唇角漾開甜笑,“妹妹最近感覺身體如何?陛下近一個月已在你那兒留宿四五次……”
說着,她的視線有意無意掃過陸明明的小腹,掩唇意味深長道:“妹妹,你也調養一段時間了,身體可有什麼異樣?”
陸明明怎會聽不懂李惜兒話中玄機,隻是朱祁钰每次到訪,右腳還沒進屋,栾珝便施法将人放倒,扔在外間軟榻上。雖說朱祁钰隻是在外間昏睡,但陸明明床邊靈泉洩露的那點靈氣對于凡人的身體來說也算大有裨益,導緻朱祁钰來得愈發頻繁,上周竟接連來了三次三次,惹得栾珝亂吃飛醋,兩個人雖未越過最後界限,卻幾乎已将親昵之事做了個遍。
都怪栾珝,事事均無比溫馴配合,害得她忍不住實驗了許許多多奇怪的文學知識——尤其是想到今早栾珝白蓮藕一樣的腕子上依舊留有兩道淺紅色的勒痕,她的耳垂瞬間發燙。
可惡,這痕迹本可用仙術輕松抹除,可栾珝非要留着早上羞她,直到出門前才當着她面抹去。
不過這幅模樣在李惜兒眼中卻是另有一番解讀,她關切追問,“如何?肚上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陸明明方才沉溺于回味昨晚佳肴,早忘了李惜兒的問題,順着李惜兒的話頭,感受了一番身體狀況,皺着眉頭猶疑道:“昨晚送來的辣湯絲倒是美味,不可我貪嘴多吃了一些,今早總覺得有點燒心,想着如果能有一些水果酥酪解解膩就好了。”
陸明明本意是用酥酪能緩解被辣到的胃部不适,可這話在李惜兒聽着卻像是在隐隐暗示,忙壓低聲音,“妹妹,你這話跟我說說也就算了,可千萬别和旁人講啊。”
陸明明有些不解地點點頭,暗自思忖當娘娘都不能喝酸奶了嗎?
坤甯宮的規模要比乾清宮小不少,獨自孤零零地坐落在漢白玉石基上,浸泡在冬日清冷的朝陽中,等候着她例行的訪客們,陸明明和李惜兒并肩步上台階,少女的鼻子素來靈敏,聞到了一絲若有似無的藥香,心道這位皇後娘娘愛好倒是特别。
早有訓練有素的宮女們候在門口,有人過來便趕忙掀開門簾,還有人負責為貴人們的暖手爐更換新炭。
突然被人如此周到的伺候,陸明明還真有些不适應,她連連擺手示意自己來,卻被李惜兒不着痕迹地挽着胳膊帶進屋,後者低聲耳語道:“妹妹,你切不可太對她們太客氣,這些就是一群看人下菜碟的貨色,你越是端着架子,她們才越把你當回事。”
陸明明不敢苟同李惜兒的觀點,可也不好當下便駁了對方的面子,隻是默不作聲地接過栾珝套好爐罩的暖手爐,轉入門廳,又過了兩道門簾,陸明明冷不丁被嗆了一下,連忙捏住鼻子,強憋回即将打出來的噴嚏。
原因無他,屋子裡的藥味實在是太濃了,原來淡淡的藥香隻是被門簾隔絕其中,進入這間悶熱的屋子裡才感覺到就連呼吸時,藥味濃縮在鼻尖,苦到胸腔裡都仿佛流淌着藥汁,這位皇後竟然每天都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嗎?
陸明明偷偷打量着坤甯宮内部陳設,陳舊笨拙的木制家具讓這間彌漫着苦香的宮室更添幾分寂寥,幾把玫瑰椅上圍上了厚厚的一層保暖墊,為首的那把尤甚,玫瑰椅後的多寶閣上奇珍異寶寥寥無幾,紫檀雕刻的石榴擺件上已經落了一層薄灰。
陸明明二人來得算早,相顧無言地對坐許,才又有一人姗姗來遲。
此人一進來,頓時将本來昏暗的室内晃得亮了三分,頭上的金玉璎珞泠泠作響,脫下繡滿花團的紫貂披風後,露出底下做工繁複的襖裙,泰然坐在第二把交椅上,左邊的宮女為她遞上描金繪彩的景泰藍暖手爐,右邊的宮女則适時遞上一杯溫熱的茶湯,一看便知是個備受寵愛的妃子。
李惜兒也不甘示弱,正坐在第三把椅子上,換了個舒服的坐姿。
陸明明自覺在後宮地位不高,懂事地盡量降低存在感,默默地和栾珝交換了一個眼神,獲得了對方肯定的回應。心底才踏實了幾分。
陸陸續續又來了三名女子,俱沒有剛剛那人的氣勢,紛紛挨着陸明明坐下,看樣子應該也是嫔妾的身份。等人到齊了,終于有一名宮女去内室通報。
不多時,門簾掀開,伴随着愈發濃重的藥味,一名三十上下的宮裝少婦被人摻扶着走了出來,她整個人被裝在厚厚的鳳紋襖裙中,露出一張慘白瘦削的小臉,黑曜石般的眸子嵌在眼眶裡,刀刻一樣的雙眼皮随着她眨眼時隐時現,豔紅的唇開開合合,露出裡面未被口脂染色的蒼白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