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同他道什麼謝?”
崔佑虔自己也有些摸不着頭腦:“微臣愚鈍,還請公主明示。”
“元德二十一年,郭貴妃的賞花宴,崔小侯爺都不記得了嗎?”
耷拉着腦袋的李順懿再擡頭,眼中又蒙上的一層薄薄的霧氣,像含露的牡丹花,嬌嬌怯怯,又盈盈可人,含着焦急的期待。
元德二十一年……
聽到這個年份,李琅月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痛了一下。
郭貴妃的賞花宴,李琅月每年都有去,唯獨元德二十一年,李琅月沒有去。
那一年,沈不寒蒙冤受宮刑,李琅月被放逐出京。
元德帝在時,沒有立皇後,太子時的正妻郭氏,到頭來,也隻是一個貴妃。
郭貴妃每年都會辦賞花宴,似乎隻有這樣的方式才能告訴世人,所謂的貴妃,其實是帝王堂堂正正的嫡妻。
但元德帝似乎并不願多給這位嫡妻臉面,就是在元德二十一年的賞花宴上,元德帝對郭貴妃冷落至極,對崔淑妃則是千嬌百寵,還将牡丹之王,當着百官群臣的面,親手插在了崔淑妃的鬓間。
當年,崔淑妃的侄子,年少得根本不知天高地厚的崔小侯爺當庭舞劍,劍若遊龍,呼嘯長風,少年烈酒入喉,豪氣淩雲,可沖霄漢,滿庭都是劍氣嘯出的雪光,讓春日裡争奇鬥豔的鮮花全都失了顔色。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少年崔佑虔如谪仙轉世的一支劍舞,驚豔了所有人的目光。
元德帝大喜,揮手又給了崔氏不少賞賜,盛贊崔佑虔乃大昭第一等好兒郎。
那一年,崔家小侯爺崔佑虔名冠京華。就連遠在河西的李琅月,都聽聞了那場賞花宴上崔佑虔風頭無兩意氣風發的盛況。
“那不過是年少輕狂不知事,不提也罷。”
崔佑虔有些尴尬地撓了撓後腦勺。
十四歲年少輕狂的崔佑虔也不曉得什麼利害輕重,皇帝讓他舞劍他便舞了,恣肆張狂,無拘無束。
結果那場賞花宴結束後,被他父親劈頭蓋臉地罵了好久。
“就你有本事,就你會舞劍是吧!簡直嚣張跋扈不識好歹至極!你姑姑已是盛寵至極!你還敢出這個風頭!你是根本就看不到齊王和郭貴妃的臉色是吧!”
因為那場舞劍,父親将他關了小半個月禁閉,随後崔氏便舉家遷出了京城這個是非之地。
過滿則溢,當庭舞劍這種出盡風頭之事,違背崔家權衡利弊的處事之道。
這個教訓,崔佑虔記了很久。待到後來年歲漸長,回憶起當時年少輕狂,也時常脊背發涼。
如果不是父親及時止損,急流勇退,從崔淑妃到整個崔家,在血雨腥風的奪嫡之争中,當真不知該何去何從。
崔佑虔一邊後怕,一邊發現有些不對勁。
他不過是舞了一場劍,公主為什麼要和他道謝?
“不隻是那場舞劍!”李順懿開口解釋。
那場舞劍的确刻骨銘心,那年的她,跟着爹娘坐在宮宴最不起眼的末座,隔着重重叫好的人群,隻是遠遠驚鴻一瞥,便記住了熱烈張揚的鮮衣少年。
他的名字,叫崔佑虔,出自大昭第一大族清河崔氏,不是皇族,卻和皇族一般尊貴。
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李順懿,也聽過清河崔氏崔佑虔的大名。
可若隻是一次風華卓絕的舞劍,也不足以讓她,将一個人放在心上記這麼多年。
“小侯爺可還記得,酒宴散席的花圃後園,小侯爺替我接住了一隻皮球?”
提到元德二十一年的賞花宴,崔佑虔光記得那次為他後來惹了不少麻煩的舞劍。
經李順懿這麼一提,崔佑虔才想起,元德二十一年的賞花宴,不隻有那場引得衆人議論紛紛的劍舞。
“那年,多謝小侯爺替我解圍。”
李順懿仍舊含着淚,但眉目間已染上了笑意,仿若春風拂檻,露華濃。
賞花宴酒宴散席時,便是衆人在園林中各自賞花,李宣和趙蕙甯牽着李順懿的小手,漫步在滿園春色中。
“王爺,王妃,陛下有請。”
突然,一個小太監打斷了一家三口的玩笑,李宣和趙蕙甯皆瞬間變了臉色。
李宣向四周張望,見不遠處有嬉笑玩鬧的孩童,便對李順懿道:
“阿懿就在園子和哥哥姐姐們玩,不要亂跑,爹娘回過皇祖父的話,就來接你。”
“好!”
李順懿平日隻能待在府中,被帶來花團錦簇的賞花宴,見到了許多同齡的玩伴,亦是興奮不已。
可這些同齡的玩伴,卻不想跟她玩。
十三皇子李宣本就因生母出身低賤而備受白眼,娶了一個卑賤的宮婢為妃後更是成了高門貴胄之間的笑話。
那些纨绔子弟連李宣都瞧不上,更遑論李宣的女兒,連封号都沒有的李順懿。
在王府中,李順懿尚是父母珍之重之的掌上明珠,但隻要出了王府,從皇家到世族,她什麼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