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光亮,眼前依舊什麼都看不見。
溫熱的手掌覆在她的額頭,見她醒來,立即抽走。
模糊間,祝平安察覺到了那人指腹上的繭子,以及他那略有一刻急促的呼吸聲。
杳娘姐姐和甘草的手上都沒有這個位置的繭子,隻有一人曾在廚房救下快要摔倒的她時,不經意間蹭過她的手背。
“趙聽淮。”
祝平安喉嚨燒的幹啞,聲音極小。
趙聽淮沒有聽清,俯身湊近些,問她,“什麼?”
屋裡靜了下來。
祝平安聽清了他的那些不自然。
半晌,她輕輕喘息,遲緩着語速,與趙聽淮說道:“我想吃河水冷鎮的甜瓜。”
短短一句話,她喘了好幾口氣,語速愈發遲緩。
趙聽淮擡手,将帕子搭在水盆的沿邊,“好。”
他想,剛剛祝平安嘴角勾起的一抹笑,約是夢見吃甜瓜了。
——
翌日清晨,微風帶着幾分春末的涼意,輕輕掠過樹梢,将葉梢上的露水搖落,初升的太陽散發着絲絲暖意,照在院子裡落下層層影子。
不知誰家竈上煮着粥,米香混着柴火氣緩緩飄出來,飄進了高牆之内,和空氣中草木的清氣混在一起,讓人頓覺饑腸辘辘。
而高牆之外,巷子裡有挑擔的貨郎走過,扁擔吱呀吱呀作響,嘴裡吆喝着新摘的楊梅,紅的發紫。
“吱呀。”一扇門從内打開,走出來一位雖身着粗布短衣,但身姿欣長,面容清隽的郎君。
那貨郎一看便笑,高聲說道:“趙大夫早啊!”
趙聽淮颔首淺笑,将視線落在他的竹筐上,“張叔早,我想要些楊梅,要很甜的。”
張貨郎一聽,連忙放下扁擔,掀開竹筐上蓋着的白色麻布,道:“要多少,我跟你說,這些楊梅都是我今早天未亮去摘的,甜的很呐!”
甘草急匆匆走來,輕喚,“趙大夫。”
趙聽淮轉身,接過她手裡約莫高九寸的竹簍,“全部裝滿。”
張貨郎眼眸都亮了,笑容可掬,眼角的細紋層層堆疊着,忙拿過竹簍放到地上,“好嘞!趙大夫你放心,我給你挑的都是甜的不能再甜的了!”
“多謝張叔。”
趙聽淮道了謝,背手而立。
——
祝平安醒來時,高燒已退。
她半倚着軟枕,手中捧着一碗正冒着熱氣,聞着便苦的湯藥。
床榻邊的木案上,青瓷蝶裡盛着兩三塊的饴糖,日光透過窗柩,将糖塊照的通透,似凍住的蜜漿。
杳娘坐在床沿,從盤子裡撚起一塊饴糖,半哄着祝平安說道:“這良藥苦口,你不能不喝,且你還未好全,更得喝了。”
“我給你拿了饴糖,甜的很,待你喝了便給你吃,咱們不告訴聽淮。”
是了,趙聽淮不讓她吃糖,怕影響了藥性。
“我喝便是了。”祝平安妥協,抿了抿唇,一手掐着鼻子,閉上眼睛将碗沿送到嘴邊。
咕咚咕咚幾口,便喝了幹淨。
一瞬,杳娘伸手抽走她的碗,将饴糖塞進了她的嘴裡,叮囑道:“快些吃,别讓聽淮發現了。”
這塊饴糖很大,祝平安嘴裡鼓囊囊的,她眼眸彎彎,滿足的點了點頭。
終于不再是苦澀的湯藥和淡的沒味的菜粥了。
饴糖的甜漬充斥着她的口腔,軟軟乎乎的,麥芽的焦香混着谷物發酵後的醇厚,吃到後面,甜中隐約帶着一絲極淡的鹹。
祝平安滿足的眯着眼,像隻偷腥吃到美味食物的小貓咪。
杳娘瞧着,眸光驟然縮了一下,垂在一邊的手不由的微微一緊。
她垂下頭,再擡首時,眼裡竟泛着水光。
良久,終是忍不住,拿着帕子擦拭着眼角。
祝平安不曉得,她将饴糖咬斷,有些小糖塊黏在了牙齒上,她拿舌頭不斷的舔着。
“杳娘姐姐,我黏牙了。”怎麼都弄不下來,明明都舔到了,糖塊卻頑固的像是長在了牙齒上,生根發芽。
逗得杳娘撲哧一笑,溫柔的看着她,嗓子略顯幾分幹啞,“你啊,我且去拿刷牙子。”
祝平安一怔,聲音透着小心翼翼,“杳娘姐姐,你哭了?”
怎麼就一會兒的時間,鼻音加重了?
杳娘特意清了嗓子,沒成想還是被聽了出來,她眼神飄忽,掩飾着自己的傷感,柔聲道:“沒有,剛剛迷了眼,這才不适。”
迷眼,會加重鼻音?
祝平安不信,卻看不見杳娘的位置,她起身伸手觸摸着,隻有一團的空氣,随即,便是門被打開的吱呀聲。
她已經走到了門邊嗎?明明剛剛腳步聲并不多的。
祝平安滿心的疑惑,隻能緩緩躺下,靠着軟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