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她最對誰心懷愧疚,便是杳娘姐姐了。
當初趙聽淮死活不肯答應讓她留下來,是她利用了杳娘姐姐的心軟,才使得杳娘姐姐去勸說趙聽淮。
罷了,等下她來了,再好好問問吧。
——
微風不燥,蟬鳴蛙叫。
趙聽淮手裡抱着兩個臉盆子大的甜瓜進門時,嘴角微微上揚,邊走邊颠了颠其中的一個。
倏地,他眼眸一轉,瞧見杳娘正呆坐在廊檐下,雙眼無神。
他腳步一頓,随即三兩跨步走到杳娘面前,雙眸歡欣的盯着杳娘,道:“嫂嫂快看,今日這甜瓜大不大?”
杳娘回神,一瞬呆愣,“今日這甜瓜,怎得這般大?”
她說着,邊拿手上前比劃着,滿臉的震驚。
趙聽淮将甜瓜放在一旁,他斜倚這欄杆,脊背松弛,頗為的放蕩不羁。
他問:“嫂嫂,你剛剛怎麼了?眼眶還是紅的。”
這是壓根不給杳娘隐瞞的意思。
杳娘指尖微頓,收回了手,她抿了抿嘴,捋着耳邊被風吹拂的碎發,淡淡道:“剛剛去瞧了平安,想起了阿蠻。”
阿蠻是杳娘的妹妹。
“當年我帶她來廣平府,她也是發起了高燒,我從手裡公爹乞讨得來了一塊饴糖給她,她就跟平安......”
一樣的。
杳娘哽咽住,喉嚨似有什麼被卡住,幾乎說不出話來。
趙聽淮擡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阿蠻妹妹如今跟阿爹阿娘在一起,還有大哥保護她,一定是開心的。”
杳娘背對着他,止不住的點頭,手指死死拽着衣角,淚水順着臉頰滑落,她嗓音沙啞着,斷斷續續道:“我知道.....我知道......隻是平安......平安那眉骨下一點小痣,竟跟阿蠻是一樣的。”
“我這些日子總在想,是不是老天爺瞧我失去的家人太多,特意讓平安來彌補我。”
“是的。”趙聽淮軟聲軟起的安慰她,“平安......如今就是你妹子不是嗎?”
當初杳娘來找他,說想要留下祝平安。
他便知道了原因。
救起祝平安時,兩人都注意到了那點似曾相識的小痣。
杳娘更是當場潸然淚下。
他怕杳娘多沉浸過往,執意不肯留下祝平安,卻也不舍讓她遠離祝平安徒增傷感。
不出所料地,杳娘來找了他。
這些日子,他冷眼瞧着杳娘将對阿蠻的情緒全都轉移到了祝平安的身上,便連.....江南晨送她的發帶,那條壓箱底多年珍藏着的,都拿了出來綁在了祝平安的發髻上。
幸而祝平安沒有讓他失望,她對杳娘真心誠意,杳娘這幾日臉上的笑容都比往年多,惹得她未婚夫婿段宣聞都瞧瞧來問他發生了何事。
他想了想,道:“嫂嫂,我打算将阿娘的手劄給她,你若願意,不妨認她做妹妹?”
他将自己的打算說出來,昨日夜間,他已整理好了那些舊日稿件,就等祝平安身體好了,傳給她。
杳娘驚訝的轉身,“阿婆的手劄?”
趙聽淮嗯了一聲,淡淡道:“阿娘的心血,不該失傳下去,你不愛見血,我為男子多有不便,祝平安鼻子靈敏,對草藥也多有見識。”
“至于眼睛,我這兩日翻了師祖的手劄,已經在配新的藥方了,想來不久便能複明。”
他兩眼烏青,疲态盡顯。
“怪不得你這兩日困意如此深,原明燭夜讀了。”杳娘心疼着瞧他。
趙聽淮笑了笑,眼中卻無笑意,長而彎的睫毛忽而垂下,緩緩道:“我那日問過她了,她是願意的。”
她不怕世人流言蜚語,亦不怕穩婆職業低賤被人輕瞧。
救人與面子,還是救人更重要。
在性命面前,其他都不值一提。
那日女郎信誓旦旦說出這句話時,他是被震撼到的。
女郎名節,至關重要,這也是如今穩婆多有不傳原因,整個廣平府,滿打滿算的穩婆便隻有三個人了,都已經上了年紀,約有四五十歲的老婦人,再加上醫女,十人不到。
阿娘也曾收過幾個徒弟,最後都因旁人閑語被吓退了。
他不否認自己有引誘之嫌,那日江南晨與他說了祝平安鼻子靈敏之奇特,他本沒什麼想法。
望聞問切,缺一不可。
江南晨說她不做個醫女可惜了。
他忽地想起了阿娘在送走最後一個徒弟時黯然傷神的樣子。
他于屋前呆坐許久,一瓶酒在他手裡轉來轉去,怎麼也不肯下定決定。
直到祝平安披着月色來尋他。
他想,或許他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