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雨聲淅瀝。
檐角的燈籠早已熄滅,此刻被疾風吹的叮當亂響,雨絲潑灑而下,在院内織成一張細密的網。
三更梆子聲剛過,萬籁俱寂中,一抹身影悄然出現在廊檐下。
趙聽淮衣襟被微風掀起一角,他閉上眼捏了捏眉心,無聲歎了口氣,江南晨将他屋内的酒搜刮一空,喝的不分東南西北,隻一個勁的哭,好在不耍酒瘋,剛剛睡下。
他擡首,祝平安的屋子隐匿在雨夜深處,窗柩上糊的油紙此刻被風吹的輕顫,透出幾縷昏黃的燭光。
趙聽淮望着那扇緊閉的木窗,指腹無意識地摩挲着掌心的瓷瓶。
猶豫片刻,他終是擡步走向屋門,濕透的鞋底在青石闆上留下了深淺不一的印痕。
趙聽淮擡手,指尖剛剛觸碰到門闩,又似被火燙到般縮回,屋内隐約傳來小聲夢呓。
他垂眸無奈笑着,本以為生病了才夢呓,原是平常睡着也會。
祝平安的房門并未緊閉,許是因為看不見,為方便杳娘和甘草來尋她。
門開的極輕,趙聽淮收着力,連門軸都未發出聲響,他側身擠入縫隙,燭火倏地晃了晃,他忙輕輕掩上門。
雨聲在此刻格外清晰,滴落在瓦片上時的脆響,順着檐角流淌的潺潺聲,以及水珠時不時墜落的滴答聲。
燭光搖曳,照在祝平安側卧而眠的身影上,她左手垂在床榻外,已瞧不出什麼打人的痕迹。
趙聽淮屏息走進,緩緩蹲下身,借着案頭的燭火仔細瞧着。
倒是他多慮了。
他松了口氣,暗笑自己作為大夫竟也會慌亂的判斷錯誤。
趙聽淮目光緩緩移到手中的瓷瓶,想了想,将瓷瓶擱在案頭。
來都來了,上一次藥也無妨。
趙聽淮擰開瓷瓶的指節微微發顫,藥膏特有的艾草香撲鼻而來,他掌心溫熱,力道極輕,虛虛攏住祝平安的手。
“阿娘。”
倏地,祝平安喊道。
趙聽淮指尖顫了顫,動作凝滞在空中,連呼吸都斂入腹部。
卻見祝平安手指微蜷,竟虛虛握住了趙聽淮的食指。
趙聽淮垂下眼簾,眼婕在臉上映出虛影,時不時晃動着。
待祝平安呼吸綿長,并無醒來征兆時,他才将藥膏均勻的抹在她的手上。
屋内靜的能聽見燭芯偶爾爆開的噼聲,趙聽淮凝視着她沉睡的側臉,發髻散亂,幾縷碎發貼在她的臉頰邊上。
他伸手想開拂開,卻隻虛虛懸了片刻,終是收回。
或許他可以期待一下,終有一日祝平安在夢呓時,會喊出他的名字。
他想,那定是極為重要的一刻。
無聲退出來,他回望着床榻上那蜷縮的身影,默默将房門掩好。
漸漸的,他的身影在夜雨中模糊起來,仿若無人來過。
——
翌日清晨。
祝平安醒來,便覺空氣中殘留着一抹藥香萦繞在她的四周,她微微蹙眉,細細回想着自己昨日是否有點香。
半晌,她才意識到自己掌心有些粘膩,她擡手湊近,原是藥香的味道。
杳娘姐姐給她抹的護手香膏嗎?
不像是,她微微側頭,鼻尖又湊近些,這更像是醫館裡常用的治療跌打損傷的藥膏。
可是她的手又沒有受傷......
片刻後,屋門被人一把推開,甘草提着竹籃,嘴角噙着一抹笑,“你醒了,昨日段郎君來了,江公子也來了!”
甘草迫不及待的想要分享昨日的戲碼。
“兩人一同進門,都道宵禁來此回不去,段郎君一句我把旁邊的院子買了下來,江公子當時的臉色,可難看了,當即啞口無言!”
祝平安昨日喝了藥,早早便睡下了。
她知道的内情比甘草還要多些,當即便忘了這怪香的事情,眼眸驟然發亮,問道:“可是打起來了?”
甘草撇撇嘴,“那倒沒有,就是江公子拉着趙大夫喝了一宿的酒,我剛剛去收拾,真是一地的酒瓶子!”
她這話頗有怨氣,昨夜一宿的雨,地面濕滑,酒壺七零八亂的滾落在地上,她打掃費了好一番力氣。
祝平安起身,“那趙聽淮豈不是也醉了?”
他喝醉的話,是不是代表今日不用紮針了......
“那倒沒有。”甘草道:“我去時,趙大夫已經醒了,正準備去外面買炊餅。”
祝平安聞言,眉眼頓時聳拉下來,撇撇嘴歎氣道:“看來我今日是必得紮針了。”
甘草這才知道她在想什麼,安慰她道:“你若想快點看見,肯定要紮針啊,躲不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