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姑姑恍然回過神來,凝眉疑惑問道:“你是秋秋?你一個人來的?你爹呢?”
平州與章回縣相距有些遠,乘坐牛車單程都要四日,腳程所花時間更長。
甯父過世時甯秋實在太傷心了,根本顧不上通知這邊,大伯二伯還是村裡熟人得知後将消息傳回去的。
甯秋神色一滞,淚水瞬間盈滿眼眶,唇瓣微微顫抖着,哽咽道:“阿爹半個月前去了。”
“去……去了?”甯姑姑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生怕是自己會錯意,追問道:“何意?你這孩子說話怎麼不清不楚的,可是我……我想的那個意思?”
甯姑姑的聲音也有些顫抖,目光不離甯秋的臉,将她的表情變化全部收入眼中,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年紀輕輕怎麼就……”甯姑姑有些說不下去了,今日在主家遭受的委屈全部被傷心埋沒,“半月前出的事,你這孩子怎麼不告訴姑姑一聲啊,你爹是如何去的?”
“當日正給孩子們上着課,突然暈倒,還未送到醫館就沒了氣息。”
甯秋隻覺得喉嚨仿佛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短短一句話,說的甚是艱難,話音一落,她再也控制不住噴湧的情緒,放聲大哭。
甯姑姑将甯秋擁入懷裡,哽咽着安慰道:“好孩子,别哭了,你爹在天有靈肯定也不希望你沉浸在悲傷中,日子還長,活着的人總要過下去。”
此時此刻,姑侄倆的心情是一緻的,至親血脈,即便是分隔兩地,心裡也會惦記着,如今更是陰陽相隔,此生都不可能再見了,又怎能不悲傷,不難過?
姑侄倆抱在一起哭得忘乎所以,動靜大了,總有些好熱鬧的鄰居探頭探腦,她倆無知無覺,在旁被冷落的龐橋卻是一臉不耐,腮邊抽動的肌肉也昭顯着他此時的不滿。
“哭哭哭,福氣都被你們哭沒了,真晦氣。”
突如其來的罵聲将甯秋姑侄吓了一大跳,連眼淚都顧不得擦齊齊朝龐橋看去。
“看什麼看,喪氣玩意,真丢老子的臉,要哭滾回家裡哭,屁大一點事就在家門口嚎,是嫌笑話不夠看嗎?還是怕别人不知道你們身上帶了喪?晦氣!”
龐橋眼含不屑,目光在甯秋身上一轉,又朝探頭的幾家鄰居掃過去,自覺沒臉狠狠推了甯姑姑一把,冷哼一聲進了家門。
甯秋憤怒于龐橋所言,望向甯姑姑的目光滿是躊躇與糾結,不知自己該不該跨進這個門檻。
她對姑姑的印象來源于幾封信件以及阿爹的碎碎念,真論起來,姑侄倆還真沒多大感情,不過是親緣羁絆罷了。
至于姑父,隻他與姑姑成親時見過一回,今日第二回見卻是這樣的反應。
再看他對待姑姑的态度毫無尊重可言,呼來喝去,姑姑在姑父面前明顯沒有什麼話語權,也做不得這個家的主。
甯秋深吸一口氣,理智稍稍回籠,明白姑姑無法給予她庇護,若想平平安安活下去,還是要趁早尋找新的出路。
平州斷不能久留。
甯秋正想着,感受到手中包袱被扯動,警惕的眼神立即看過去,便聽甯姑姑略帶尴尬地說道:“秋秋莫要多想,你姑父就是這個脾氣,沒别的壞心思,走,有什麼事進家裡再說,盛哥兒和秀雲随他們爺奶回村吃席去了,明日才歸家,今晚你便睡秀雲那屋吧!”
“嗯,麻煩姑姑了。”
甯秋乖巧地點點頭,客氣回了一句,将自己心中最真實的想法遮掩起來,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甯姑姑見她面上無異,忙笑道:“都是一家人說什麼謝,太見外了,往後就當是自己家,該幹嘛就幹嘛。”
她說的随意,甯秋卻不敢當真,敷衍地應和兩句便同她一塊進了宅子。
宅子隻有一進,建造布局比甯秋家要寬敞些,多兩個房間,庭院裡堆滿了竹篾和木闆,工具随地擱置,看着很是淩亂。
“盛哥兒他爺爺是個工匠,平時接點木工活編幾個竹筐竹籃掙錢,瞧着有些亂,你當沒看見就好了。”
甯姑姑見甯秋打量地上一堆東西随口解釋了一句,想了想,又征詢意見般問道:“我與你姑父已經在主家吃過晚飯,稍後給你煮碗面湊活吃一頓,可行?”
“不……不用了……”甯秋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剛想拒絕,肚子突然咕咕響起來,二人聞聲皆是一愣。
“那就多謝姑姑,我給您添麻煩了。”
甯秋趕忙改口,實在沒想到打臉來的如此迅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窘迫的心境難以言說。
甯姑姑好歹是長輩,倒沒把這種小事放心上,将甯秋帶去秀雲的屋子,點亮燭燈才轉身去廚房忙活。
秀雲的屋子狹小,布置很簡單,一張床,床邊放了張凳子充當床頭桌,還有一個裝衣服的箱籠,床帳顔色灰撲撲的,上面打了三四個補丁。
甯秋的視線大緻在屋中一掃,心中便有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