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行川領着樂雁進了家茶樓。
包廂内,幾盤小點心送上,一壺袅袅清茶,窗外桃花幾枝掠過,映着碧天紅樓。
樂雁臉上很平靜,像是已經準備了多年,如今終于能宣之于口。
他說:“沉大哥,十八年前,綁匪在火場帶走兩個五歲小童,其中一個是樂小少爺,另一個是住家保姆的孫兒。”
沉行川默不作聲,一雙沉沉黑眸盯着他。
樂雁摸着溫熱茶杯,平時輕軟的話音,此刻擲地有聲:“那個保姆的孫兒,是我,我不是真的樂雁。”
沉行川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且變得僵硬。
樂雁說,當時綁匪在打電話,内容似乎為了錢起了争執,綁匪跟同夥把他倆小孩子捆在一起,拿槍指着他們,對電話裡說,要是不趕緊打錢,便立刻了結他們。
綁匪沒得逞。
倉庫外竄進來幾個黑影,精準的兩道槍聲響起,綁匪身上頓時多了兩個血窟窿,倒在地上抽搐,吓得他和少爺抖成一團,眼淚直湧。
水霧的朦胧視線中,樂雁瞧見一個男人走過來,蹲下來撫摸着他的臉說:“想見你爺爺嗎?”
五歲的孩子什麼都不知道,但知道他們在壞人手裡,此刻一聽爺爺,樂雁猛猛點頭,豆大的淚珠滾落,染濕灰撲撲的小臉,好不可憐。
男人微笑,轉頭又看向一旁睜大淚眼看他的另一小孩兒說:“能怪誰呢?你爸媽被燒死了,要怪隻能怪沉家了。”
小孩兒聽見自己爸爸媽媽死了立刻撅着小嘴,大聲反駁:“我爸爸媽媽沒死!”
男人甩手給了小孩兒一耳刮,小孩兒倒了,連帶着樂雁。
身邊有人遞來一把匕首,男人接過來,割斷綁他們的繩子,看了一眼已經被打暈過去的小少爺,那白嫩的臉蛋兒赫然一片紅腫,往外滲着道道血絲,嘴角也裂了。
樂雁撲過去“少爺”、“少爺”地喊,哭得凄慘,男人揪起他的後領子把他正過來說:“你奶奶死了,就剩一個爺爺了,你想你爺爺活着的話,就要聽我的去做,否則,我就把你爺爺的腦袋割下來,給你做成一個足球送你。”
樂雁一撇嘴,眼淚掉得更兇。
樂雁照着男人所說,和小少爺互換了衣服,他眼睜睜看着男人帶着昏死過去的小少爺離開,隻剩兩個已經死透的綁匪陪着他。
等沉東帶着救援趕到,他愣愣地被抱着,心裡想着男人說的話。
男人說,我們來玩一個遊戲,從今以後,你要假扮樂家小少爺,你裝得像,我就讓你見你爺爺一面,裝得不像,讓别人瞧出來你是個冒牌貨,你就等着你爺爺的足球腦袋。
樂雁時刻不敢松懈,好在沉家沒一個人見過五歲的真少爺,他蒙過去了。
一蒙就是十八年。
樂雁渾身發抖,嗓子眼兒裡噎着什麼晦澀:“沉大哥,我騙了你們,你們要追究我的責任,我會負責。”
沉行川垂着眼眸,煙霧在他指尖的煙蒂中漫飄,他問:“真樂雁現在在哪兒?”
樂雁眼眶通紅:“我以前的名字,叫簡蔚,我衣服裡的名字,是我奶奶親手縫制的。”
沉行川指尖一頓,想起病房中簡蔚說自己名字的由來。半晌,才擡臉,漆黑雙目,盛焰灼灼:“他是簡蔚。”
樂雁點頭,臉色黯然:“如果有基因鑒定确認更好。”
晚上,沉行川坐在酒店的套房裡,旁邊是彙報工作的林鶴。
“陸俞風雖然藏得深,但凡事都會有疏漏,尤其做生意,哪個手腳能真的幹淨?經過我日夜調查,終于給我挖出點貓膩來。”
林鶴自鳴得意,喝了口白開水,繼續道:“陸俞風有個子公司,專搞地産工程,不過挂名在一個不相幹的人身上。這公司賬本分兩套,一套應付上頭查閱,另一套嘛,自然是真實的。”
沉行川靠在沙發裡,交疊雙腿,一隻手搭在靠背上,一隻手裡夾煙,也不知聽沒聽。
林鶴好不容易挖到内幕,竹筒倒豆往外秃噜:“而這個子公司總裁,就一手負責真實的賬本,也是公司法人,最重要的是,這個賬本很可能還包含陸氏集團的一部分内容。”
沉行川動了動眼皮,像是回應了下。
林鶴說:“我查了這個總裁,叫白榆,很是年輕,才他娘的二十六!就坐到這個位置,一看就不是個簡單人物!”
他賊兮兮一笑:“他是個很特别的omega,模樣周正,氣質如蘭,肯定是爬過陸俞風的床,得了陸俞風青睐,才走到這個地位。”
沉行川默了大半晌,終于施舍他一句:“陸俞風不會讓情人插手工作。”
林鶴不正經一笑:“嘿,川哥,你就這麼了解陸俞風?萬一人家這位總裁就是個例外呢?床上床下都能幹得很。”
沉行川瞥他一眼,冰冷如寒潭。
林鶴心一哆嗦,終于察覺到沉行川今日過于異常,不似平日嬉笑怒罵的率性,渾身都散發着冰冷戾氣,讪笑道:“我隻是猜測,具體如何,我再查。”
林鶴又七七八八地交待了關于陸俞風執掌政權的一些事,總之兩頭查,最後提着一顆心跑了。
沉行川在沙發上坐了一夜,期間樂雁過來給他送過晚餐,說了幾句話。
沉行川淡淡的,沒怎麼應。
天亮,他還在坐着,似乎和昨晚一個姿勢,從未動過。
隻是茶幾上的煙灰缸裡堆着溢出的煙頭,周遭全是煙熏火燎的煙味兒。
大片日光鋪進,室内靜谧到落針可聞,沉行川的心髒咚咚跳,震得他四肢神經發麻,腦中卻一片清明。
簡蔚,曾經的樂家小少爺。
他抱過親過的小娃娃,他孩子的生父。
遙遠模糊的年歲裡,雪白的小娃娃穿着潔白的小衣服,縮在他懷裡,他拿着奶瓶一點一點地喂,生怕小娃娃嗆到。
小娃娃粉雕玉琢,小嘴兒嘬得起勁,他也饞了,口水直流,就把奶瓶塞自己嘴裡吸溜。
一股鮮奶味兒,一點也不甜,還沒有小娃娃身上的花香甜。
他又塞回去,給小娃娃喝,口中還如大人像模像樣地哄:“吃飽飽……長個個……”
小娃娃對着他笑,烏黑的眼珠如星辰。
“寶貝,寶貝……”他一直叫喚,小娃娃就咿咿呀呀地回應他,兩人玩得不亦樂乎。
小娃娃爸爸說:“想讓雁雁給你當媳婦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