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主任走進教室的時候,發現靠後門的地方格外熱鬧。
她朝那邊看去,差點以為發生了校園霸/淩事件,一句怒喝到了嘴邊,走進才看清她們的表情。
馮山月坐在位置上,窘迫而嫌棄地把上半身往後仰,手卻被向明珠死死攥着。
向明珠淚眼汪汪,語氣激憤,王于英在一邊抱着胳膊,把頭轉了過去,沒眼看她。
“我都跑到錢主任辦公室哭了,她還是不同意,非要二姐去站操場。我的天,你知不知道當時外面有三十五度,多虧二姐身體好才沒中暑。我問錢主任那個男的為什麼不站,錢主任說他被打骨折了,在家躺着不敢來。他瞎說!真骨折他家裡早就讓二姐賠錢了,是他自己逃跑的時候摔傷的,還賴在二姐頭上!”
向明珠還在和馮山月憶往昔峥嵘歲月,突然感覺周圍安靜了許多,一回頭,錢主任正似笑非笑地站在她身後。
錢主任是為了找馮山月而來的。
早上她拎着人罰站的時候還不知道,中午和王于英的球隊教練一交流,才發現王于英和馮山月的家裡竟然有一段龃龉。
這件事學校裡知道的人不多,教練原本沒打算告訴别人,還是因為聽說兩個學生中午在校門口鬧出的動靜,才和錢主任提了一嘴。
錢主任整個中午心裡都在打鼓,想着她把兩個孩子拎到一起,生怕鬧出什麼事,先去找武老師問了一嘴,得知一上午兩人相安無事,仍不放心,幹脆親自到一班來視察。
結果就看到這一幕,向明珠又在提她剛上高二時發生的事。
女生遞情書被男生拒絕,原本在四中屢見不鮮,哪怕信紙都被丢到她辦公室來了,錢主任也沒打算計較。
誰知道那個男生嘴巴不幹淨,被王于英聽見,轉頭和他吵了起來,結果發展成互毆,最後變成王于英單方面碾壓。
如果不是錢主任罰王于英站了一下午操場,讓男生家裡人找上門的時候看到她滿頭是汗嘴唇發白地挨訓,對方才不會那麼輕易善罷甘休。
向明珠這個沒心沒肺的,根本不懂她的苦心,生怕這事傳得不夠廣。
錢主任這麼想着,故意拉下臉,果然吓得向明珠縮起來裝鹌鹑。
直到她離開教室,班上的氛圍才漸漸和緩,重新熱鬧起來。
馮山月注意到,錢主任走之前意味深長地盯了自己一眼。
一般這種眼神都是用來警告班上最頑皮的後進生,馮山月還是第一次被老師這麼打量。
錢主任不愧做了這麼多年教導主任,經驗老辣,直覺準确,她不懂馮山月為什麼轉學,又為什麼還能和王于英相安無事,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已經盯上了馮山月。
等再過一段時間,當馮山月在四中找人的消息傳開,錢主任會盯她盯得更緊。
馮山月的手仍被向明珠攥着,迎着錢主任的目光,臉上卻不顯山露水,看不出心虛,也并不緊張。
等錢主任走後,向明珠和王于英才圍上來,一個驚魂未定,一個心不在焉。
向明珠仍攥着馮山月的手,馮山月都快被她捏得失去知覺、徹底脫敏了,還是王于英發現這一點,幫她撥開了向明珠。
馮山月注意到王于英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心下了然——王于英是擔心向明珠捏到她手腕上那些不存在的“傷口”。
她眨了眨眼。
王于英沒去看馮山月的眼睛。
她不喜歡在馮山月面前提自己打架的事,總覺得這樣會讓她聯想到自己那個殺人的爹。
結果向明珠剛才被馮山月問了一句,直接一口氣把當初的情況全盤托出了,場面太尴尬,她都不想看,要不是錢主任出現,還不知道向明珠要講到什麼時候。
正郁悶着,突然發現馮山月正盯着她,神色正經,不像打趣,像在對她證明一道客觀題:“你還說你之前挨打不是因為多管閑事。”
王于英其實很讨厭别人議論高二在校外發生的那件事,如果可以,她巴不得所有人都就此失憶。
馮山月不是知情人,她勉強可以原諒她的打趣,結果這人得寸進尺,又在這裡舊事重提。
沒完了是吧。
王于英瞪她:“放心,等你找人的事情傳開,被錢主任抓去盤問,我絕對不多管。”
向明珠一聽有情況,湊上來:“找誰啊?要不要我幫忙?”
剛才馮山月趴在課桌上,胳膊緊挨着她的手,小聲問完她那一句之後,不知怎的,向明珠眼中的馮山月突然變得可愛起來。
當初王于英替她出頭,她直接把王于英當恩人供了兩年,死纏爛打之下成了王于英班上最好的朋友。現在她頗有對馮山月發起攻勢的意思。
馮山月卻很淡定:“不需要,已經快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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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下午,馮山月上課聽課,下課做題,過得十分充實,沒再往窗外看一眼。
放學鈴響,她拎着書包出了教室,準備回梁阿姨的小飯桌。
下樓的時候她把手機打開,沒有收到新的短信。
袁馳答應找題冊後就沒了音訊,看來他這一趟并不順利。
在以前,隻要他吃癟了,馮山月就高興。可不知道為什麼,從教學樓一路走到校門口,她無意識地檢查了好幾次手機。
剛走出校門,她望着人群,突然感覺有個穿黑衣的高個子在她肩上拍了一下。
馮山月毫不驚訝,飛快地轉頭,剛想嘲笑一句“幾歲了,還玩吓人這一套”,卻發現面前是穿着黑羽絨服的王于英。
排球隊課後要訓練,直到晚自習才結束,王于英還記着護送馮山月上下學的使命,打定主意不讓馮山月在四中這塊地盤上出事,便一路追到了這裡。
不知道為什麼,王于英總覺得馮山月看自己的眼神有點……失望。
明明她站在校門口張望的樣子像在等人。
看來等的不是她。
王于英不自在地捋了捋腦後的小辮,還是把想說的話告訴她:“我晚上要訓練,送不了你。你存一下我的電話,萬一那個拿錢包的人堵你,你就打電話給我。”
明明是同齡人,她這副操心的語氣卻能讓她看起來比人家大了一個輩分。
馮山月皺眉看她,竟有些無語凝噎,半晌後才說:“你畢業後去當警察吧,或者去街道辦居委會上班也行。”
王于英下意識接話:“我過不了政審。”
她媽媽在王勇斌出事以後就去找人問了,直系親屬坐牢影響孩子前途,考公過不了政審,為這事還難過了一晚上,好在考運動隊不看這個,王于英勸了半天,終于把她媽給哄好了。
她解釋的時候很平靜,讓這句話聽上去有種地獄笑話般的黑色幽默。
一片尴尬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馮山月的情商告訴她,她不該挑起這個話題。
但她就沒有主動認錯的時候,繃着臉和王于英瞪了彼此半天,突然掏出手機:“你電話号碼報一下。”
做到這一步,已經是纡尊降貴求和了。
王于英用拇指指尖去掐食指的指節,終于把她那點不合時宜的笑意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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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山月獨自走到老小區門口。
一輛轎車停在路邊,後座的車窗開着,一個女生趴在窗邊往外看。
路過轎車的時候,馮山月側頭看了她一眼,兩人對上視線。
是中午在畫室畫畫的女生,說今晚飛華京參加校考的那個。
馮山月又看向前座開車的人,那張臉她也記得,白天宣傳欄裡見過,是給美術生帶隊的美術老師。
霎時間,她意識到什麼,轉頭就往小區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