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當然記得。
那時她們剛脫離母星娛樂,帶着破鋼琴在村寨間輾轉,暴雨沖毀了唯一的山路,許硯冰背着她在泥濘裡走了三小時。
即使鞋底磨穿仍笑着對她說“就當給地球重力場做特訓”。
此刻這人正蹲在車尾搬備用琴箱,工裝褲沾滿泥點,卻仍小心護着箱角的羌繡貼紙,那是小宇去年寄來的禮物。
“姐姐!”抵達雅安分站時,小宇帶着孩子們從木樓裡沖出來,腳踝的銀鈴響成一片。
他撲進林晚星懷裡,又突然害羞地退開,盯着許硯冰臂上的創可貼:“冰姐姐受傷了?是不是又替星星姐姐擋危險了?”
許硯冰揉亂他的頭發:“小機靈鬼,怎麼不說你昨天把竹筒琴掉進江裡?”
她掏出個金屬小盒,“NASA新研發的防水琴鍵,用火星玄武岩和地球桐油做的,試試看?”
孩子們的笑聲中,林晚星蹲在廊檐下教小女孩們用棕榈葉編琴鍵挂飾,餘光卻看見許硯冰坐在古堰的石台上,正和村裡的老人比劃着什麼。
她的手指在石面上敲出節奏,老人的皺紋裡綻開笑容,枯槁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
那是在調試古堰的水流共振頻率,像十年前在練習室,她們用舊鋼琴腿敲擊牆壁,尋找最佳共鳴點。
“星星姐姐,冰姐姐的耳朵會發光!”紮羊角辮的小姑娘突然指着許硯冰的方向。
林晚星望去,見她耳後的銀色骨傳導器紋路在暮色中微微發亮,像條銜住星光的銀蛇。
想起昨夜在别墅,這人趴在她膝頭睡着時,紋路随着呼吸輕輕起伏,她曾偷偷數過,共有十七道分叉,對應着她們去過的十七個宇宙分站。
晚飯在火塘邊進行,老村長端來新采的野山茶。
許硯冰突然放下茶杯,從背包裡掏出個牛皮本:“星星,還記得我們在地球寫的第一份琴譜嗎?”她翻到泛黃的内頁,上面畫着歪扭的琴鍵,标注着“2015.12.24 練習室初吻未遂版《逆光》”。
“你居然還留着!”林晚星的耳垂發燙,想起平安夜那次,許硯冰突然湊近,卻被她緊張的噴嚏打斷,“當時你說‘沒關系,我們有的是時間’,結果一等就是十年。”
許硯冰的指尖劃過她鎖骨的胎記:“其實在月球基地的第一晚,看着你在隕石琴鍵上刻下‘星冰’,我就想……”她突然被小宇塞來的烤紅薯燙到手指,笑罵着追打調皮的少年,火塘的光映在她眼鏡上,模糊了眼底的情緒。
深夜的木樓客房,木闆床吱呀作響。
林晚星望着天花闆上晃動的樹影,聽着窗外的雨聲,突然感覺許硯冰翻了個身,手臂穿過她的腰際,指尖在她後背畫着琴鍵圖案。
“在土星時,我總夢見我們還在練習室。”
許硯冰的聲音混着木樓的蟲鳴,“你穿着破洞的毛衣,彈錯音時會用琴凳撞我的腳,而我……”
她的鼻尖蹭過林晚星的後頸,“隻能拼命記住每個錯音,因為那是屬于我們的獨一無二的節奏。”
林晚星轉身,在黑暗中摸到許硯冰的眼鏡,摘下來放在床頭櫃上。沒有了鏡片阻隔,冷灰色瞳孔在月光下清晰可見,映着她自己的倒影,像片容納整個宇宙的湖泊。
“其實我早就知道。”她的指尖劃過許硯冰耳後的紋路,“每次危險來臨時,你擋在我身前的姿勢,和十年前在練習室一模一樣……後背挺直如琴弦,指尖微屈,随時準備按下保護我的琴鍵。”
許硯冰突然輕笑,胸腔震動着抵上她的額頭:“現在知道為什麼堅持讓你學左手彈琴了?”
她的左手穿過林晚星的發間,與右手交疊成十字,“這樣無論哪邊受傷,都能繼續彈奏屬于我們的和弦。”
雨聲漸歇時,木樓傳來小宇起夜的腳步聲。
林晚星望着許硯冰在黑暗中若隐若現的輪廓,突然發現,比起宇宙中的璀璨星空。
她更愛此刻這人眼底倒映的人間燈火,那些在火塘邊、在琴房裡、在每個共同度過的平凡日夜中,逐漸彙聚成的、隻屬于她們的溫柔星光。
“硯冰。”她輕聲喚道,感覺對方的手臂驟然收緊,“以後别再獨自承受危險了,好嗎?”她的唇輕輕貼上許硯冰的鎖骨,那裡還留着白天搬琴箱時蹭的木屑,“我們是雙聲部的和弦,該一起面對每個音符。”
許硯冰的回應是更深的擁抱,指尖在她後背敲出心跳的節奏。
黑暗中,她們的腿無意識地交纏,像兩根纏繞生長的琴弦,在地球的重力下,終于找到了最契合的共振頻率。
這一晚,窗外的岷江仍在奔湧,帶着古堰的千年水紋,流向未知的遠方。
而木樓裡,兩個曾在宇宙中尋找共鳴的靈魂,正用彼此的體溫,譜寫着比任何星際和弦都更溫暖的、屬于人間的琴鍵私語。
那些未說出口的誓言,那些藏在疤痕裡的溫柔,都在交疊的呼吸中,化作永不終結的、屬于她們的獨家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