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棠扭過身,沒接話,自己臉上糊了一團白色藥膏,太不雅觀了。
姬昭禾隻好放下手裡的糕點,探身去替他摘下,“現在天越來越熱了,你這樣悶着,會長痘的。”離了帷幕,那張白淨的小臉也露了出來,隻見嫩生生的臉蛋上塗着一層厚厚的白色藥膏,頗為滑稽。
姬昭禾忍住笑,怕再笑出來驚動兔子立馬跑了。她若無其事地打開油紙,一一介紹:“這是桂花糕,這是鳳梨酥,荷花酥,栗子糕。”
種類太多,她隻挑了自己喜歡的,“昨天你吃了山楂糕,山楂助消化,現在應該餓了吧?快吃。”
沈清棠纡尊降貴地将倔強的頭移過去,目光在這些糕點上來回掃。
“太多了。”他吃不完。
姬昭禾輕笑:“沒事,你盡力而為,吃不完我吃,也可以把它們掰開,争取每個都嘗下味。”
沈清棠斂眉,金枝玉葉的三殿下,怎麼能吃别人掰碎了的糕點。
“就是棠棠啊,這個藥膏不能塗太多,薄塗後用指尖揉開,效果更好。”姬昭禾誠懇建議。
沈清棠拿着桂花糕的手僵了下,默不作聲地抵抗了她的建議。
手裡拿過糕點後油乎乎的,怎麼在臉上揉?
都怪姬昭禾,偏偏大早上咬他一口。
還在他第一次出來玩的時候咬,可惡至極。
到了茶館,姬昭禾拉着他下車。還好沈清棠不是隻倔牛,頂多是隻倔兔子,她尚能拉起。
進了館内,小二熱情地湊上來,為她們帶路。
這位貴客前幾日來過,點的還是頂間看台,待了小半日,期間消費了一大桌子茶點,她記憶深刻。
姬昭禾輕車熟路地跟着小二走,沈清棠皺了下眉,殿下來過這裡?
頂間看台視野開闊,一眼就能望到底下的說書人,兩人落座後,姬昭禾問:“想喝什麼?”
沈清棠搖搖頭:“妻主決定。”
這還是他第一次喊自己“妻主”,而非“殿下”。姬昭禾挑眉,帷幕下看不清沈清棠的神情,“那就上廬山雲霧吧。”
下面,說書人拍闆,開始講了:“列位看官,且聽老朽講一段《白鹿踏雲記》。話說那西南邊陲有座白露郡,終年雲霧缭繞,山民常見白鹿踏雲巡山……”
驚堂木啪地一響,茶樓裡蒸騰的水汽似乎凝成白霧。說書人的手指劃過虛空,仿佛在雲霧中描摹鹿角輪廓。
“這白鹿通體銀毫,角生九杈,每逢朔月便在山巅化成人形。"老者的聲音忽轉低沉,"郡中凡有冤情,隻需将狀紙系在鹿角挂的紅綢上,次日必有朱砂批注;若遇災年,那鹿角往山泉裡一蘸——嘿!清泉立時化作乳白色,病者飲之即愈。”
茶客們聽得入神,卻見說書人突然抓起三弦琴,琴弦迸出裂帛之音:“反觀那九重天上的黃金台!"琴弓直指北方,"琉璃宮阙裡鎖着隻金翅孔雀,白日裡開屏時光華萬丈,夜裡卻要活吞百鳥精魄養羽。那日有個小雀官誤入禁地,竟見孔雀用尾羽勒死進谏的雲鶴……”
角落裡忽有書生打翻茶盞,掌櫃的連忙咳嗽。
沈清棠側目看向三殿下,卻見她聽得津津有味。
說書人恍若未聞,兀自唱起蓮花落:“白鹿山前種紅豆,孔雀台邊埋白骨。”
“欲知白鹿如何破金籠,且聽下回分解。"驚堂木落下時,茶客紛紛鼓掌,嚷嚷着“再來”,姬昭禾放下茶杯,輕聲笑了。
笑聲讓沈清棠感到毛骨悚然:“殿下……覺得她講得如何?”
若是三殿下曾經來過,很可能被知情人盯上了,這個故事,明顯是讓三殿下動怒的。西南邊陲白露郡暗指異姓王封地,白鹿則指異姓王,異姓王在封地内體恤百姓,減免賦稅,是位明主。而黃金台則是京都,當今聖上殺伐果決,太女助纣為虐,三殿下殘暴至極,虐待宮侍,朝臣人人自危。
白鹿如何破金籠?當然是養精蓄銳,赴京奪位。
有些茶客隻當做閑來無事的故事,有些茶客卻懂了其深意。若故事傳遍大江南北,異姓王奪位則成了民衆心之所向,扶正祛邪,為“正統”。
三殿下既看過《鹽鐵論》,那必然也懂政論,怎會聽不懂故事暗喻。
若她一氣之下命人殺了說書人,豈不正合下棋人之意?
三殿下平日裡太随和,倒讓他一時松懈,認為她不再殘暴,随意殺人了。
姬昭禾給自己的茶填滿,悠悠道:“棠棠剛才還不是這樣喊我的。”
沈清棠解釋:“你微服私訪,定然不能讓旁人知曉了身份。”
姬昭禾:“可現下旁人甚多,就不怕隔牆有耳?”
沈清棠無奈,低低道:“妻主。”
姬昭禾滿意的點點頭,又轉到剛才的話題:“本殿覺得講得甚好,一會兒離開,還要給她賞些銀錢呢。”
沈清棠探不清這句話到底是真是假,越了解姬昭禾,越覺得這人深不可測。
不過走時,姬昭禾确實讓江德明多放了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