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初夏側目,發現時準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後門口,剛才推過宋雲澤的那隻手又自然地扯上了她的校服袖子,把自己拉到他的身邊。
“你怎麼來了?”
溫初夏驚訝的目光先是落在時準明顯有些緊繃的側臉,接着又看見他脖子上圍的深紅色格子圍巾,因為激動的情緒尚未平複,所以一開口,語氣還是笑着的:
“平時總看你穿白色和灰色,要不就是淺色,沒想到你穿紅的也這麼好看啊,特别襯你!”
顯得黑色的頭發和眉眼更黑,白色的皮膚更白,整個人都變得更加清晰、生動、有活力了。
不像從前的他,雖然很溫文爾雅,但溫順中總透着一股子憋悶,典型的想的很多但傾訴的很少的青春期别扭少年。
好吧,其實他本來就在青春期。
措不及防被誇一通,時準先是一愣,緊接着,心中那團凝聚了許久、馬上就要落下雨的陰雲便迅速消散了,像薄膜中被擠出的氣泡,起伏的心緒瞬間平坦。
見溫初夏一臉驚喜的表情,時準也發自内心露出一個淺笑,左手扯了扯背包帶,問:“你倆現在是要去補課嗎?”
溫初夏不樂了:?
時準誠懇道:“能加我一個嗎?”
溫初夏:???
她看向宋雲澤,問:“你告訴他的?”
“對啊。”宋雲澤靠坐在課桌上,耳廓還紅着,正心不在焉地整理剛才被時準揉皺的衣領,說話時眼睛不敢溫初夏,因為尴尬。
宋雲澤是個很粗線條的人,他并不覺得時準的那一推有暗含什麼其他意味,反倒還很感激時準的及時出現,讓他不至于露出更加愚蠢的表情。
整理好放下手,宋雲澤又補了一句:“中午吃飯的時候說的,反正又不是什麼秘密。”
溫初夏:“……”
我服了你個老六。
果然,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十五分鐘後。
西門外的咖啡廳。
三人一起坐在靠牆的卡座,桌上擺了幾份飲品和精緻的甜點,但更多的是書和筆,時準主動和溫初夏坐在一邊,圍巾取下放在身後,宋雲澤就坐在另一邊,正對着溫初夏。
由于這位大少爺作業課本一樣沒帶,溫初夏就把自己的數學習題冊給他,裡面有她提前勾好的題,讓宋雲澤試着先做做看,遇到困難了再問她。
有時準在旁邊看着,多少要點兒面子的宋雲澤沒法再用撒潑賴皮大法,隻能憋屈地抓起筆杆老實讀題,但因為他上課從來不聽講,尤其是數學,所以第一道就卡住了。
和題目大眼對小眼地看了好半晌,宋雲澤煩躁地把筆一扔,終于勉強克服掉心理障礙,想去問溫初夏,沒想到卻被時準搶了先——
“诶,你能看一下這道怎麼做嗎?”
時準垂着眸,鴉羽般漆黑濃密的睫毛遮擋住他的視線不能往前看,同時,也隔絕開宋雲澤的目光。
宋雲澤:?
時準不動聲色地湊的離溫初夏更近了些,聲音壓的很低很小:“我不太會……”
溫初夏的作業早在課上就寫完了,正百無聊賴、一目十行地讀着英語報,聞言往遞過來的題集上瞅了兩眼,簡潔點撥:“你把F點和G.點連一下,D點和AB段的中點連一下,用相似和共圓來證。”
“哦——”時準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然後對她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原來還能這樣畫輔助線啊。”
溫初夏卻覺得這話有點假,撇了撇嘴:“不是吧,這題你都不會?”
笑容又變得有些腼腆,時準低下頭:“剛才腦子沒轉過來。”
兩分鐘後。
腦袋又湊了過來,筆帽戳戳題目,聲音還是很低,聽着莫名像在哀求,又像撒嬌:“這道,不會。”
溫初夏看過去,手裡的報紙沒松開。
這道比較難,溫初夏沒能一眼看出來解法,但身為學霸的自信讓她敢于順着思路邊看邊說:
“先把這幾個複數換成三角形式,然後用複數模的公式,z的絕對值……诶不是,你上一道題明明還在57頁,怎麼這道又變成139頁了?故意挑難題想考考我呢??”
溫初夏想用報紙敲他頭。
“沒,這道題我上午就沒弄懂,特意攢着來問你。”時準話說的滴水不漏,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閃着潤澤的光,“我知道你肯定會做出來的。”
沒有人不喜歡被誇。
于是溫初夏幹脆放下小兒科的英語報,扯了張草稿紙開始列公式,筆尖唰唰唰寫得飛快。
她的字迹張揚又好看,思路清晰又連貫,龍飛鳳舞間,這道難題就被攻克了大半。
時準一直盯着溫初夏的手看。
她這人手掌雖小,十根指頭卻都很纖長,骨節分明,筍一樣的鮮嫩白皙。
握筆寫字時,指尖因為擠壓而微微泛白,其他部分卻變得更紅了,像含苞的桃花,手背的青筋随着肌肉拉扯而極輕微地浮動着,像生長的綠枝。
漂亮的人,手也漂亮。
時準正看的入神,忽然,寫字的漂亮手停住了。
“愣着幹什麼,接電話啊。”
溫初夏提醒:“你書包裡的手機在響,我都聽見了,你沒聽到嗎?”
時準瞬間回神,有些手忙腳亂地拉開拉鍊,把不停震動的手機拿出來,放在耳畔。
“喂爸。”
本來溫初夏是沒打算偷聽,奈何她和時準離得太近,就算不想聽,時澄江威嚴渾厚的聲音也還是穿過彌漫着咖啡香味的空氣,傳進耳朵。
“我聽司機說你放學之後沒回家,你在哪兒?”
時準驚訝于父親的嚴肅語氣,立刻就變得非常老實了,回答:“我在學校外面的咖啡廳,和同學一起寫作業。”
說着,他看了溫初夏一眼,以為他爸下一句就要問是和哪個同學。
但時澄江卻沒關心這麼多,直接用命令的語氣說:“快點回來,你媽媽需要你陪着。”
“媽媽她怎麼了?”
時準下意識站起身,語氣瞬間有些慌,引的溫初夏和宋雲澤兩個人都仰頭看着他。
“……好,我知道了,現在馬上就回。”
挂了電話,時準急急忙忙拿起書包,看樣子是要走。
溫初夏還以為發生什麼大事了,幫他把草稿紙夾在題集裡,順着半開的拉鍊塞進書包,又把拉鍊完全拉上,問:“阿姨怎麼了?”
“她下午不小心看見了場車禍,受了驚吓,我得回去陪她。”
話一說完,時準就腳底抹油地走了,留剩下的兩個人在卡座裡面面相觑。
咖啡廳的玻璃門推開再合上,風鈴叮當作響。
沉默中,溫初夏先開了口:“他剛才說的确定是他媽媽看見了場車禍,而不是他媽媽經曆了場車禍?”
“啊,對。”宋雲澤和溫初夏一樣懵逼,眨了眨眼睛,“确實是‘看見了’。”
“那他這麼着急忙慌地回去幹嘛?”溫初夏揚起眉,一臉的匪夷所思,“他媽有這麼脆弱?連車禍現場都看不得,還需要全家人去陪她一個?”
“這我哪兒知道啊。”宋雲澤聳聳肩,“你是林阿姨的幹女兒,不應該比我更了解他家的事嗎?”
溫初夏:“……”
靠!她怎麼忘了,時準他妹妹時淼就是出車禍去世的,所以林茵陳大概是對車禍這件事有陰影。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就算是有陰影,時澄江也不該讓唯一還活着的孩子去安慰她啊,這不就相當于把孩子當成情緒垃圾桶,把原本隻應該屬于父母的遺憾和愧疚,全都強加到他身上嗎?
而且,看時準剛才的表現,好像這種事情不是他第一次遇到,而是之前已經就經曆過很多次了。
他早已把寬慰母親,當做身為孩子最大的使命和責任。
那時準自己呢?
他有得到過一點點的,不摻雜絲毫别的什麼東西的愛嗎?
溫初夏回想起林茵陳每次見到自己時表現出的狂熱狀态,忍不住歎了口氣,心髒漸漸像是灌進水泥,跳得很沉、很重、很難受。
時準從小被當成是妹妹的替代品養大,偏偏運氣不好,又拿了個倒黴男二的劇本,滿心滿眼愛着女主,卻還是逃脫不了劇情的控制,一腔深情終喂狗,換來一句我隻把你當做好朋友……
溫初夏越想越不得勁兒,越想心裡越煩,煩的發躁,暴躁的躁。
她急于讓自己冷靜下來,于是拿起桌上的報紙,對半折一下,往臉上呼呼地扇着,耳邊的碎發亂飛,餘風直接把對面的宋雲澤扇出了噴嚏——
“阿嚏!”
宋雲澤吸吸鼻子,輕皺着眉:“你至于熱成這樣?這才剛開春呢,别人都還在戴圍巾和手……”
他忽然停住,目光定格在對面那條深紅色圍巾上。
“咦?時準怎麼忘拿了。”
宋雲澤伸出手,想把圍巾夠到自己這邊來,計劃着明天中午吃飯的時候帶給時準,沒想到卻被溫初夏搶先一步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