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清取了體檢單回來時,柳以童已經把柳琳哄睡着了。
床面床邊母女相似的眉眼讓康複師微一出神。
隻不過,柳以童那冰刀般的氣場将柳琳小家碧玉的基因重塑為冷豔與傲慢,母女長得很像,氣質卻迥然不同。
“來啦?”丁清将體檢單遞到柳以童手中。
柳以童接過,鎮定翻閱其上細節。
紙上各項指标偶有些許波動,關鍵的CT片上颞葉區域所示軟化竈的暗區,則毫無要亮起的迹象。
合上體檢單,柳以童無悲無喜。
她早知道,柳琳好不了。
窒息導緻缺氧,撞擊造成對沖傷,柳琳的腦細胞大量死亡,其負責記憶與邏輯的海馬體和皮層區域損傷無法修複。
柳琳在案發當時就已心跳驟停,錯過了急救黃金4分鐘,腦死亡不可逆轉。
連後來搶救的醫生都說,病人能撿回這條命,還能有自主意識,已經是奇迹。
如果當時,那個所謂的父親,不摁着打她,隻稍稍給她一點點時間,為柳琳做心肺複蘇……
哪怕隻有一分鐘。
就一分鐘。
柳琳都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類似的假設,這四年來,柳以童做過無數次,次數多到以至于她今天再次想起時,都已沒有情緒波動。
沒有失望,沒有憎惡,沒有仇恨。
趨于麻木。
“柳小姐來得勤,柳女士新交的‘朋友’們都知道,‘小柳有個既厲害又很愛小柳的女兒’。”
丁清笑着說,成熟的高知女性三言兩語,既誇了眼前這位雇主,又交代了柳琳的近況:社交能力提升,結識了些附近的新病友。
“勞丁老師多費心。”柳以童平靜回應,“過兩天,我來不了太勤。”
“工作要忙起來了?”
“嗯。馬上要進劇組了,不能定期來探望。”
“哦~”丁清了然,又笑,“原來柳小姐是藝人?也難怪,您這張臉,不進演藝圈才是暴殄天物。柳小姐真是年輕有為!”
畢竟能支付每月動辄兩三萬的費用,讓柳琳接受最好的照顧和護理。
面對奉承,柳以童淡然颔首,默認接受了。
她總不能說實話,說療養費來自柳琳被賤賣的祖宅,來自她每月兩三千的地下偶像“實習補貼”。
“有點好奇柳小姐先前的大作了。”丁清說。
“演戲方面,這部劇隻是我的首作。”
“原來是事業的新起點啊!”丁清笑,“可以透漏一點内情嗎?”
“……”
她的第一部作品,是和阮珉雪合作。
柳以童沉默片刻,還是決定不說。
她隻是個剛成年的小女生,最懂年輕人的虛榮心,一點誇耀一點沾光,都能供人歡喜許久。
名不見經傳的新人,第一次演戲,就是和大名鼎鼎的阮珉雪搭戲,這話說出去,哪怕不是小朋友,就算是面前見多識廣的康複師,恐怕也會驚詫。
但柳以童接受自己的虛榮來自其他任何方面、任何人,唯獨不能來源于阮珉雪。
她隻求回憶起那個名字時,内裡是幹幹淨淨的、問心無愧的。
閑聊畢,辭别柳琳與康複師,柳以童驅車返程。
靜宜區風景清靜,地處偏遠,連通城中心的道路呈不同畫風,時而秀雅,時而荒涼。
有一段土路颠簸不平,沿途荒山靜嶺隻見野草瘋長,毫無人影,柳以童駛過這段路時,恍惚幻視她四年前去監獄探視父親的那段路。
也一樣荒蕪凄靜,宛如通往地獄的路。
那是柳以童唯一一次探監。
從來暴力狂躁的父親,難得嬉皮笑臉求她開具諒解争取減刑,卻隻字不問柳琳的病情,隻口不提對母女二人的關心。
見狀,柳以童大度點頭表示同意,給了她父親希望。
然後就此帶着柳琳遠離家鄉,徹底失聯,賜予她父親無盡等待的絕望。
原諒?
那是聖母與上帝的義務。
與她柳以童這地獄爬出的惡鬼有什麼關系?
父親将母親緻殘後被拘留期間,她母女二人受盡折辱,所謂親戚避門不見。
鄰裡沒家教的野孩子往癡呆的柳琳身上丢泥巴,在她尖叫反擊時,熊孩子們又縮進自家父親懷裡裝可憐,仗着孤兒寡母無人保護,編順口溜罵母女是傻狗和小狗。
祖宅附近廉價的療養院價格合适,但護工怠慢,在她厲聲責問為什麼柳琳大小便都兜在褲子裡也沒人管時,對她投以輕蔑的嘲笑。
傻狗保護不了女兒,小狗守護不了母親。
但瘋狗可以。
于是,有小孩再朝柳琳丢泥巴,她就摁着那野種的頭灌進淤泥裡,直到崽種哭着向柳琳道歉,替其爹娘補上缺失的家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