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
什麼交代?她又不是此身主人,怎會知人家先前所想。
穆浠被褚秋白扔在了一輛馬車内,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少女——竹月坐在她對面,嘴裡鼓鼓囊囊塞着糕點,說話都含糊不清:“夫人您不餓嘛,這些都是宗主特意給您帶的,要不還是嘗一口吧......”
見她一時阖眼無言,竹月有些心急,趕緊喝了口茶将甜糕咽下,問道:“夫人您怎麼了?是因為宗主留在那裡清剿魔族,不跟您同行,所以不高興麼?”
穆浠搖搖頭,雙手抱臂,半晌擡起眼,語氣輕柔道:“我問你,我平常都是何種模樣?跟你們宗主感情又如何?”
這可把竹月給問迷糊了,但她還是認真地回道:“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因為平時夫人您都是不說話的......在今日之前,我還以為您是身患啞疾,而且大多時候您都是在房中瞌睡,也很少出來走動......”
穆浠耐心聽着。
原來,褚秋白的這位夫人竟是高冷類型的......可這也太冷了吧!
“至于您二位的感情——”竹月突然頓了頓,轉而羞澀一笑:“說起來就像是老夫老妻一樣,宗主從沒同您争吵過什麼,時不時還會尋些個有趣玩意給您。”
穆浠并沒有感到奇怪,依褚秋白的清冷性子,再對上此身主人的高冷範,兩個人能吵起來才怪。
不過......她往後可如何是好啊?
這一來她不是那種能事事都悶在心裡的人,二來褚秋白很有可能已經對她生疑,畢竟在旁人眼中,此身主人可是“身患啞疾”的。
穆浠心中煩悶,扶了扶腦袋,一向順風順水的瓊華尊者,第一次對自己的未來感到一片茫然。
她又問竹月:“既然我很少出宗,那為何今日卻一反常态?宗門裡的弟子都不攔着點麼,還有褚秋白......看他樣子,心情好像不怎麼好。”
竹月想了想,答道:“可能是因為今日是仙魔大戰結束的第十九年,同時也是瓊華尊者的祭日吧,宗内所留弟子并不多,大多都去祭奠死去的親人了。夫人您忘了嗎,還是您硬拽着我離宗的......”
......竟然已經死了十九年,也難怪她驚訝褚秋白會娶妻,時間可是最能磨平一切棱角的東西。
穆浠雙眼一閉,須臾間,她又想起一件事,就是那魔族老大在這具身體上留的傳送法陣。
雖說是個簡易的,但它可并不輸于其他大法陣,這東西一旦被打進人的身體,施術者無論身處何地,都能瞬間傳送到被施術者的身邊。
如此一來,這麻煩可就大了。
而且聽魔族老大的口氣,施術者應是個厲害的大人物,他說今夜前來......
穆浠幽幽歎了口氣,她可能知道對方目的是什麼了。
十九年前仙魔大戰的最初起因,乃是魔族王室一脈瘋狂抓取人族修士,将其身煉成爐鼎以供玩樂所緻。仙盟得知此事後,派人前往離恨天同魔神談判,結果卻是那名使者被當場斬殺,自那之後仙魔便開戰了。
可想而知,此身主人便是因其爐鼎體質,被某位魔族大人物給觊觎上了。
但那畢竟是褚秋白的夫人......
她輕歎了口氣,不再思索,身體甚是疲憊,很快不受控制般,漸漸昏睡了過去。
·
待穆浠再睜開眼時,已躺在一張舒身軟榻之上。
床帳上懸着的白金紗幔被晚夜細風掀起一角,透進來的火燭暖光刺得她眯起眼。
她這是......回歸墟宗了?
穆浠撐坐起身,四周張望一圈,殿内陳設清雅甚簡,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滿殿散着泠泠的檀香之氣,待她目光落到一張案桌上時,垂在身側的手驟然攥緊。
她下床緩步走到案前,發現上面竟擺着一幅紅衣女子像,筆觸尚有濕痕,顯然是剛畫成沒多久,畫上的紅衣女子穆浠認得——曾在歸墟宗桃林舞劍的瓊華尊者。
大概是在二十五年前,當時還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跟師兄褚秋白、血霧海主魏黎鸢、琴聖路岚以及道尊北軒钰,是最初青雲榜上的前五大天驕,世人稱之“青雲五傑”,五傑是對手,亦是好友,時常相聚把酒言歡。
豔紅遍野的桃花成苞、綻放、吐蕊,绯雲鋪向整個山間,層層疊疊延伸成海,赤紅色的身影如同雛燕般輕盈,伴随着幽幽的琴箫聲,一劍橫斬挑花,揚起千萬紛飛桃雪。
那時的穆浠揚着笑:“如何?我的新劍招,八萬春。”
——一微塵裡三千界,半刹那間八萬春。
現如今,穆浠看着這幅舞劍圖,心中百感交集,剛想擡手去觸摸,卻突然聽到殿外隐隐約約傳來一陣響動,她下意識一慌。
于是,褚秋白一進門,便看到不知何時醒來的人一溜煙又鑽回床上,還欲掩彌彰般緊了緊雲錦被。
“.........”
殿内死一般的寂靜。
褚秋白一瞥那幅畫,再一瞥正背對他躺床的穆浠,擡步走到床側,一掀袍坐下,語氣輕淡道:“可想好理由如何交代了嗎?”
穆浠選擇裝死——敵不動我不動。
許久,她蒙在雲錦被中的額頭驟地一涼,緊接着便是整張被子被褚秋白掀了個大半。
穆浠擡眼一怔,在褚秋白不耐煩的目光中快速坐起身來,倉促笑道:“那個......能再多給我一些時間嗎?先前受驚吓,腦袋有些暈,我記不太清了.....”
褚秋白上下打量她一眼,默然不語,轉而盯向那幅畫,像是在思索什麼,良久又望向她,開口問道:“你身上可還有哪裡不适?”